穆青也笑得很开心,摸着赵令仪头上的翡翠发钗:“你戴翡翠可真好看。”
赵令仪也俏皮的眨了眨眼睛,开玩笑的说:“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我既要为你死,也要为你容。”
“呸呸童言无忌,瞎说些什么呢?像我们在战场上行走的,看上去对于生死看淡,从不迷信,但是最忌讳这些生呀死呀的话。”战场就注定了是腥风血雨的,谁还不想听两句好听的,所以穆青将指尖抵在唇上,叫她不要说。
她心中不以为然,毕竟也是死过一次的人,但还是用力的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此番参加考试心中是有成算的,如果没有信心的话,赵令仪也不会参加,原因非常简单,文人之心非常重要,如果不断的遭受到打击,会磨砺掉自己身上的气。
比如说那一次一次参加科举不过,最终过了的人,身上的文人之力也要叫一次而过的人差上许多,文人之力,运气,缺一不可。
这一年的考试,倒也有无数人参加,并非只有星空书苑这一个书院,无数书院的人都凝聚在京城当中,参与考试。
只看那考场外面黑压压的聚集了许多人,但是比起童子试要少上许多,相比起前来考试的人,还是家长亲自护送来的多,大家都在门口等着,在一条白线外边。
赵令仪和无数考生都聚集在门口白线内,静静的在那等待,让自己心中什么都不想,整个放空,以免因为紧张而误了大事。
那种淡然的姿态伫立在人群当中,可以说是一种截然不同的景致,让所有人都忍不住观望。
认识她的人也不在少数,有几人想要上来搭话,她便淡淡微笑,随口应对,大家都是聪明人,见她不想攀谈,也就渐渐散开。
赵令仪的身边形成了一个扩散开来的空白地带,大家远远观望却不靠近,像这种空白地带不远处还有一个,那就是商玉瓒。
二人皆是星空书院的学生,同样也是最出名的优秀子弟,一个是自幼神童,一个是横空出现的一匹黑马,二人旗鼓相当,遥遥相望,犹如天空中的星辰对立。
虽然她们并没有看着彼此,但不代表不会有人会将二人作为比较。
“进院——”
随着门口教师的一声大喊,院门被打开,众人按照顺序有条不紊的进入书院。
赵令仪没有动,只是静静的看着人进去,盯着那上面院士考试的牌匾,要将这一切深深的映在脑海当中,重新活过一次的你,没有任何的退路。
不想死,那么就走进去,走下去。
她抬步往里走,一步一步走得非常稳健,结果迎面就袭来一道白光,异常晃眼,直接让她忍不住闭上眼。
四周一片黑暗,耳畔传来幽幽的声:“令仪,别怪我。”
赵令仪瞬间背后寒毛直立,眼睛骤然睁开,只见自己眼前竟是身着龙袍的江绎心,他满面哀伤,手中握着一把刀子,身上全都是血,那显然不是他的血。
她木然的低下头,只见自己的身上已经隐隐可见白骨,鲜血流得满地都是,已经沁透那件白色的中衣。整个人被绑在十字架上,就在点将台上飘摇,那风不断袭来,底下将士声声呐喊,将她看作是祸害国家之人。
可是她明明只是一个普通的宫妃,并未做什么伤天害理之事。
江绎心手中握着的刀子缓缓的向赵令仪的脸颊袭来,一点一点的往下割着肉,他的眼泪都流了下来,还在哀求:“你别恨我。”
赵令仪的身子在不断的发抖,那疼痛都快将人撕裂,她不断的呐喊,尖叫,试图挣脱,可一切都是徒劳无功。只能看着自己一点一点的被剜去身上的肉,听着对方一句一句的,你别恨我。
谁来告诉她,如何不恨?
有多爱就有多恨。
可是当这个想法出来的时候,她忽然清醒了一些,有多爱就有多恨,那她还爱吗?
早就已经不爱了。
疼痛已经过去了。
你我不过是陌路。
赵令仪伸手擦了擦自己脸上的泪,轻声说:“我不恨你。”
整个幻境如同镜子般的碎裂,啪嚓啪嚓,真实的阳光照射下来,她伸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连同眼泪一起抹干,然后再次睁开。
大家都站在考试的院子里,每个人都闭紧了眼睛,似乎陷入到了什么当中。
赵令仪四处看了看,正好和一双眼睛对上,这么多人当中,也就只有商玉瓒是清醒的,两个人望着彼此,都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没有人想到举人考试是一次对心灵的考验,将自己心里面所有最恐惧害怕甚至是痛恨的事儿,全都调出来重演一遍,触碰你的心神。
这是在为以后文人道路上对抗心魔的一个准备,如果连现在的对抗不了,那么以后的心魔历程肯定也难以逃脱。
大家还在闭着眼睛,只有赵令仪和商玉瓒争开了眼,两个人仍旧站在众人当中,默然。
在不久以后,第二个人睁开了眼睛,那是一个男孩子,头上满是大汗,用力的擦干以后,往四周望了望见大家都闭着眼睛,本以为自己是第一个正高兴,可忽然看见赵令仪和商玉瓒两人站在一边的房檐下面乘凉,顿时叹了口气:“阴盛阳衰呀。”
老师走过去将他也同样叫到房檐下面,他并不是一个安分的人,忍不住跟身边的人搭话:“你们两个谁是第一个醒的?”
商玉瓒仍旧是一副冷冷清清的样子,也不说话,很是高傲。
赵令仪则是抱歉的微微一笑,表示自己也不清楚。
这时候坐在小凳子上,身子往后靠,没有任何老师样子的老师扑哧一笑:“这一次怕是要出个并蒂莲花。”
听这话里的意思,竟是同时醒过来的。
除了这三人以外,其他人迟迟清醒不过来,看守在这里的老师百无聊赖,便随意的跟三人说话:“你们三个人不愧是各个书院的精英,我刚才特意观察了你们三个。商玉瓒是以木然的状态走出来的,赵令仪是以痛苦的状态走出来的,至于你,男孩子就是调皮,竟是因为贪玩而迟迟走不出来。”
“我名字就叫做一晌,自然要一晌贪欢。”他吐了吐舌头,忍不住好奇的问身边的赵令仪:“你梦见了什么那么痛苦?”
赵令仪还没说话,旁边的商玉瓒冷冷的说:“梦见了你开口说话就闭不上嘴。”
一晌噤若寒蝉的低下头去。
赵令仪微微有些意外,没想到她这个冷清的人还会出声解围,报以感激的微笑,她却是看都不看一眼,仍旧是一副游离在外的样子。
赵令仪微微有些诧异,自从她禁足书库一段时间后,商玉瓒似乎对她疏远了很多,又恢复到之前那个冰山的状态。
商玉瓒木然的回想着刚刚的幻觉。
她进入的幻觉应该是最平淡的,没有一晌的快乐,没有赵令仪的痛苦,只是一本又一本的书。
从幼年发掘了自己的天赋开始,整个家族就在她身上灌溉起了全部的希望,将所有最优质量的东西全都加在了她身上。
别的孩子在玩儿的时候,她就在书库里面读着一本又一本的书,所有能够搜集来的书,不仅要读还要背下。
吃饭有人喂,穿衣有人伺候,她只要把书读下去就好。
那么大的库房,里面有那么多的书,小小的她站在书架子边,根本就看不到尽头。
幻境也无聊到了极致,只是母亲拉着她的手,送到书库里面,然后对她说:“书没读完,不可以出来。”
她就在那读着一本又一本的书,从千字文,到齐民要术,窗户外边传来孩子们玩的欢声笑语,她可以当做什么都听不见,自顾自的读书。
很久很久。
后来是怎么走出来的呢?
大约是每一本书她都会读,她真的看完了书库里面所有的书,然后静静地走了出来。
那些在别人看来是乏味到痛苦的过往,在她看来已经无知无觉,这世上好像再没什么能够挑动自己的心情,她就伫立在树下,穿着别人给挑好的衣服,梳着别人觉得好看的发髻,配上首饰,珠翠满身,也只是穿在了躯壳上。
随着时间的流逝,已经渐渐有人清醒过来,也有人沉溺在痛苦当中不可自拔。
老师看了一眼,三炷香都已经点完,倘若再沉溺在其中,怕是真的走不出来。
所以招呼了一下同伴,记一下醒来的人,同样也将那些没醒过来的人叫醒,当然是用特殊的方式,否则是叫不醒这些沉睡当中的人的。
几乎是有一半的人都没醒来,看来这心魔真的很难过。
秀才考试并不需要像童子是那样批阅,那个吊儿郎当的监考老师挥了挥手,当场就宣布:“赵令仪,商玉瓒,第一名。”
随着这样的宣布,院门口挂着的那张大布上面逐渐开始出现了金色的字,引起外面一阵惊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