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赵之文被人抢先说了话,也不急,反而是点点头,一副赞同的样子,这让楚盈思心里越发的生气。
可是生气虽是生气,却又不能表现出来,只得唯诺的开头,道,“敢问大人何为意趣?”
那王尧直直的看着她,半天没有说话,他忽而开口,叫的还是另一个人的名字。“令仪,你来对一个。”
赵令仪本准备静静地看戏,这矛头却忽然朝着自己指过来,她抬头看着始作俑者,只见后者耸耸肩,一副不以为意的样子。
赵令仪一脸无奈的看着王尧,“那学生便献丑了。”说着,她抬头看了赵之文一眼,佯装思索的模样,将脑海中自然涌上的诗句脱口念出,“思君却言君不知。”
这话一出,便是一片寂静,那些人都陷入了思索,细细的品味着赵令仪所对。
王尧在白马诗社的地位并不低,所以能被他看上眼的人,定是有着一定的出彩之处的。于是许多人便对赵令仪上了些心思。
赵之文是第一个说出好的人,也是第一个鼓掌的人。
“看来今天这奖赏就是这位赵学子的了。”赵之文看出赵令仪早已想好诗对,只是隐忍不答,不禁感叹其才思敏捷。
“慢着,我这还有一对。”赵之文身后的布衣居士站了出来,捋着胡须,笑吟吟的看着赵令仪:“女娃,你可愿意一试?”
赵令仪微微颔首,带着三分谦逊,一分自傲:“请先生赐教。”
布衣居士走到赵令仪面前,开口道:“良辰美景,都道纸上虚言。”
众人听闻这道题目,皆是一脸茫然,面面相觑。
布衣居士满意的看着学子们的反应,刚要转身,却听见赵令仪清冷的声音在大堂里响起:“灯火阑珊,皆言天涯之别。”
布衣居士猛然一震,定睛看了赵令仪片刻,击掌大笑:“好句好句!赵兄啊,这女娃娃我算是服了!”
“钱老头儿你服了可不算,还没问过我呢。”一个妩媚动听的女声响起,却是源自大堂一角。
赵令仪循声望去,原来是那位在一旁描绘丹青的绿衣女子,之前一直安静的作着画,故而没有注意到她。绿衣女子施施然放下画笔,撩了撩耳畔的发丝,冲赵令仪狡黠的一眨眼,道:“西南西北西江月。”
此题一出,原本叽叽喳喳的学子们都变做哑巴了。连楚盈思都皱着眉头,露出了为难的表情。
这道题竟然比刚才那道还难!
“什么奇怪的诗句啊……”有学子嘟囔着,大家都开始窃窃私语,议论着这道刁钻的题目。
楚盈思听完题也面色纠结,但转眼望见站在大堂中央的赵令仪,立刻有些幸灾乐祸。她连忙咳嗽几声,掩饰着自己眼角的笑意,但嘴角却控制不住的上扬。她倒要看看,赵令仪怎么当众出丑!
绿衣女子看着赵令仪,眼睛里盈满笑意,状似无意的打着圆场:“唉,其实做对了两道题已经不错了,年轻人嘛,还是要戒骄戒躁的好……”
她虽然没有恶意,但也在彰显着身为诗社成员的优越感。这些稚嫩的学子们,的确没有资本让她放在眼里。
学子们听到她的调侃,都面色赤红,却又都说不出话来反驳,只能眼巴巴地瞅着赵令仪。
在一片此起彼伏的议论声中,赵令仪不慌不忙的开口:“仙居仙台仙客来。”
绿衣女子面色一僵,睁大了眼睛望着赵令仪,惊异之情展露无遗。她倒不是个刁蛮性子,听完赵令仪的答案立刻道:“你这小姑娘真是厉害,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
绿衣女子将一块碧绿色的玉牌取下来,缓缓走到赵令仪身前,看着她认真地道:“你今日通过了我们三个人的考验,按照规矩,我们要把白马诗社的专属雅号赐予你。”
赵令仪看向王尧,后者给了她一个肯定的眼神。赵令仪便朝着绿衣女子作了一揖,郑重的接过,看见那碧色玉牌上刻着“射月”二字,意气风发,浑然大气。
气冲斗牛,射月摘星么?赵令仪将那玉牌握在手里,一阵冰凉顺着指尖传来,微微有些失神。
“这可是圣上御赐的玉牌,值好多钱呢。”王尧绕过来在赵令仪身边小声说着,语气里透着促狭。
赵令仪有些哭笑不得,却仍是将玉牌小心的收起来,藏在袖子里。
之后学子们被允许自由活动,赵令仪细细研究了挂在墙角的丹青,从绿衣女子那里受益良多。
走出白马诗社的时候,赵令仪晃了晃袖子,感受到沉甸甸的分量,不禁自嘲,再装点东西进去可就成九袋长老了。
“恭喜你。”一个清冷的声音掠过耳畔,赵令仪微微一愣,就看见商玉瓒站在身后,直直地盯着自己,乌黑的瞳仁宛如幽深的古井。
赵令仪恍然想起,刚才对诗的时候似乎并没有看见商玉瓒出现,仿佛是抹去了一切存在感,这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
逃避或者谦让并不是商玉瓒的作风,她应该光明正大的较量才是啊。
“你刚才为什么……”赵令仪说到一半便沉默了下来,将后半截话咽了回去。
她不是追根究底的人,只是顾念着那晚的月色,和山洞里的真诚告诫。
“刚刚只是有点困了。”商玉瓒像是猜出了赵令仪在想什么,唇角微勾,睫羽垂下来正好覆盖住流转的眼波,懒懒道:“结果醒来一看,诗社活动都结束了。”
“……”
赵令仪第一次面对商玉瓒有无语凝噎的感觉,她实在无法将打瞌睡和商玉瓒联系在一起。
“赵令仪。”商玉瓒突然叫了她的名字,赵令仪不自觉屏住呼吸,却听见对方带着笑意的声音:“以后有机会的——我不一定会输。”
赵令仪微微一震,商玉瓒悠然转身,一步步走下台阶。
清风拂来,她素白的身影渐渐远去,融入青石板桥上,融入黛青色的枝叶间,一点点看不见了。
赵令仪便也拢紧了身上的斗篷,向着集合的大部队走去。
……
辗转了两日,学子们终于从金陵回到了京都。
到达书院门口,大家几乎是雀跃着冲进去,连教习先生宋远的呼唤都抛在了脑后。
云山雾罩,清晨总会有雾气将山中装点的犹如仙界,在那云雾缭绕当中阶梯拾级而上,星空书院的顽石就伫立在那,烫金夹杂红字,隐隐闪着流光,美丽而贵气。
一年之计,莫如树谷;十年之计,莫如树木;终身之计,莫如树人。
赵令仪停步门口,若有所思的站了一会儿,这才踏入。
每一次路过门口的时候都会注目凝望,确认自己真的已经和原来脱离轨道,眼下是崭新的未来。
在山中的建筑物依次排列开来,渐次比邻,古朴当中透着大方,书卷气味极为的浓厚,书院未曾上课,大家都四散错落,玩玩闹闹。人来人往络绎不绝,尽数穿着儒生袍,手中握着书卷,似乎不会因为玩乐而将书扔下片刻。
书院内极为的大,赵令仪也想要回到后院儿的小树林中休息,就要路过桥梁,踏入廊桥拐弯处,只听外边一阵嘈杂,远远看见一群人围成一团,指指点点,不知道在干什么。
“书院重地,你怎么在这胡闹呢?”
“光着脚丫成何体统?!”
她本不是爱看热闹的人,只是扫了一眼,正准备离开,可就是因为这一眼,再也无法移开自己的视线。
阳光真的很充足浓郁,洒下来四处都充满了金光,翠绿色的叶子生长到了极致,犹如无数把小扇子一般错落有致的在枝叶上招摇,浓密的树伞往日里也是大家乘阴凉的好去处,只是今日这伞上还多了个人。
勉强能够看清楚,那是一个杏色衣衫的少年光脚踩在高高的树枝上,走的摇摇晃晃,让树下的人看得是心惊胆战,他自己似乎还没察觉,低着脑袋嚷嚷道:“书院是个崇高的地方,可平日里你们还拉屎撒尿呢,可是对书院的不尊重!既然你们拉屎撒尿都不是,那么我光个脚丫上树又怎么碍着你们了?猴子也不也在树上爬吗?你们去它讲道理呀。”
之所以能说清楚是个少年,是因为腰肢极为的纤细,白白嫩嫩的脚丫一看就是没吃过苦的,后脚跟处还有个心形胎记,几乎叫人看了一眼,就挪不开。
围观人群当中,有一人说道:“猴子是畜生,讲不了道理,但你不是。”
“是与不是重要吗?你当我是畜生我也不在乎。”少年说起话来有几分胡搅蛮缠,张嘴说话的时候露着牙齿,有两颗小虎牙,看上去还挺锋利的。
这种不讲道理的说法,叫其他人不由得一噎,闭上了嘴巴,很显然是不屑于和这么糙的人说话。
少年自己倒不在乎,摇晃着脑袋,自顾自的做着自己的事儿。
只教下面的人看着他在树上颤颤巍巍,东摇西晃,捏了一把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