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街上人群熙熙攘攘,叫卖声络绎不绝。穆青挽着赵令仪的手,唧唧喳喳的说着话,灵动的模样自然是吸引了旁人的目光。
赵令仪被强拉来集市,一袭粉白衣裙还未换下,绣着夹竹桃图案的袍角还沾着零星的雪,倒衬得那花苞栩栩如生,像是顶着料峭寒风傲然绽放一般。她肤色本就带点病弱的苍白,此刻玲珑的下颚掩在斗篷的柔软绒毛里,露出一双点漆似的墨瞳,更生出几分冰肌玉骨的味道。
对比赵令仪的冷清,穆青则要大大咧咧一些,高高的马尾干脆利落,即使在冬日也没有穿着厚厚的棉服,而是一贯的劲装打扮,只添加了御寒的背心。她身姿比赵令仪略高挑,再加上穿着一双黑色长靴,那双傲人的长腿便更加夺人眼球。
赵令仪面色淡然,静静的听着,穆青笑眼弯弯,一脸兴奋的八卦着,这两个人并肩站在一处,一动一静相得益彰,在这个简陋朴素的算命摊前格外扎眼,惹得路过的行人频频回首。
“令仪,要不你也算一卦吧!”
穆青兴致勃勃的拉着赵令仪,摇着赵令仪的长袖,眼巴巴的望着她,一脸祈求。
自认识赵令仪以来,穆青就感觉自己可能遇到了一个假的闺阁小姐。不在意胭脂水粉没什么,不在意珠宝首饰也没什么,毕竟她穆青对这些麻烦玩意儿也不感冒。
可对未来的如意郎君也一副兴致缺缺的样子,穆青就觉得有些奇怪了。
哪个少女不怀春,要不是今个赵令仪在她的软磨硬泡下吃了好几块点心,穆青简直怀疑对方马上就要拿起一柄拂尘,羽化修仙去了。
对于赵令仪这个左脸写着“学”,右脸写着“习”的学习狂魔,穆青深感无奈,几乎要同情那个痴痴等着的倒霉夫君了。
真好奇那个倒霉鬼是谁,穆青心里的八卦之魂熊熊燃烧着。
“不必了,我命轻,还是别让算命先生笑话了。”
赵令仪微微笑着,半开玩笑半认真地拒绝了穆青的提议。虽然知道对方没有恶意,不过算命这种东西,赵令仪一向是避而远之。
重生归来的那日,公孙氏正是拿着算命的由头,借金玉锵之口指控自己亲缘福薄,克父克兄,不过红口白牙,上下两张嘴皮儿一碰,又要将她从人间硬生生的推回地狱。
真又如何,假又如何,人来世间一遭,可不得痛痛快快的活,畏首畏尾又有什么意思!
她不信命,不信从别人口中说出来的命,也不信由天道早已安排好的命。
她只信自己一步步走出来的命。
“令仪,你就算一卦嘛,不然我一个人多无趣啊。”穆青看赵令仪一脸没兴趣的样子,又摇摇她的衣袖,带着撒娇的意味,顿了顿,眼珠一转,偷偷地凑到赵令仪的耳边,一脸正气:“要是算命先生说什么胡话,我帮你揍他。”
“穆大小姐你可别胡来,”赵令仪被穆青弄得哭笑不得,无奈地摇了摇头,好心的提醒她:“你刚刚那句话那么大声,算命先生已经听到了。”
“啊是吗,哈哈哈……”穆青挠了挠头,尴尬地干笑了几声,转头去看算命先生的表情,见对方只是用之前的姿势靠在石阶旁,整理着手里的红线,看上去并没有什么反应,才微微的舒了一口气。
见赵令仪的确没什么兴致,穆青也不好再勉强,她心里还记挂着刚刚的签子,“流萤之火”四个字就像藏在心底的四根针,时不时地冒出来扎她一下。
赵令仪的安慰就像包裹在那针上的一层棉,虽然让她暂时感觉不到疼,但如芒刺背的感觉总是不好受。
穆青有些不甘心,咬了咬嘴唇,大着胆子跟算命先生开口:“哎先生,刚才的签子我看得稀里糊涂的,能不能让我再算一次啊?”
怕算命先生不答应,穆青又急急地补上了一句:“大不了给您双倍的价钱,求求你了!”
“丫头啊,不是钱的事儿。”那算命的瞎子摆摆手,高深莫测的捋着胡须,摇头晃脑地感叹道:“命恨姻缘不到头,此生应有断弦忧,若能高山遇流水,好景佳人共白头。你只管往前走就是了,别执着于命签上的迷障,一叶可障目,一签也可障目啊!”
穆青听出算命先生话里的劝诫,但心里面还是空落落的。她老爹小时候只知道教她棍啊枪啊的,压根就没好好读书,现在算命先生出口就是这种云里雾里的话,穆青听得半懂不懂,只能和老板大眼瞪小眼。
她还是不死心,想要从算命老板那里讨得一两句真言解惑,可是那算命先生却是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打着哈哈不肯再说了。
僵持了片刻,穆青终于泄气了,把求救的目光投向赵令仪,期盼着赵令仪能帮她说说情。
赵令仪笑着替算命先生解围,故作一本正经地道:“先生的意思是,求一次命签就是一段姻缘,说不定你的红线不止一根呢,若是心急一天求两次,你的两个夫君可要打起来了,这还不得掀了先生的摊子呀。”
穆青性子直爽,却也听出赵令仪在打趣自己,害羞得耳根子都红了,也顾不上要不要再算一次命了,拉着赵令仪就埋头往前走:“哎呀,我想起杏花楼的荷叶糯米团子要出炉了,咱们去那儿瞧瞧。”
赵令仪含笑由着她拉着自己走,一面跟算命先生告辞,正往街道上去的时候,却被拦了下来。
拦住她的,不是什么登徒浪子,而是一只外表看上去很正人君子的,鸟。
是的,还是一只表情贼高冷的鸟。
穆青很眼熟,赵令仪也很眼熟,因为这就是那个算命摊子上叼命签木牌的鸟。
“啾。”
拦在赵令仪面前的鸟歪着脑袋瞅了赵令仪一会,绿豆般的小眼睛里有光芒闪动着,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奇的猎物。见赵令仪没有反应,小鸟凑过去围着她转了一圈,这里停停,那里停停,仿佛赵令仪身上藏了什么宝藏。最后可能是翅膀扑腾的太累了,竟然飞到赵令仪的肩膀,干脆眯着眼睛歇下了。
穆青愣了一下,哈哈大笑,伸出手指戳了一下小鸟的羽毛,还被小鸟满是嫌弃的躲开了。
赵令仪愣了愣,眉头微蹙,转身看向算命先生,虽然那是个瞎子,可赵令仪老觉得他心如明镜,什么都清清楚楚。
“姑娘莫慌,这只鸟就是这样,遇见命格奇特之人,它便会主动算命,要不就听你旁边这位姑娘的建议,给自己算上一算?”
算命先生耐心的解释着,那双没有焦距的眸子直直地望向赵令仪,一片黯淡的灰白却仿佛蕴藏着精光,就这么静静的说着,也不着急。
“唉呀,算嘛算嘛,先生,给她算算!”
穆青一向是个急性子,结果这两人打哑谜似的磨蹭半天,她都在这憋了好久了。
“既然这鸟与姑娘有缘,而它又是识得命格奇特之人,这一卦老夫就送给姑娘了,不收钱。”
捋了捋下巴上的胡子,算命先生其实也有些好奇。虽然看不见,但从刚才赵令仪的言行举止中他便发现这姑娘有过人之处。若是能遇到奇特之人,那卜算耗费的心力也都不值一提了。
“那便麻烦先生了。”
赵令仪微微一笑,不再推辞,大大方方地在摊子前坐了下来。她眉目生得艳丽,气质上却又带几分凛冽冷意,这一笑起来便如冰雪初融,眼角眉梢都氤氲开鲜活的色彩。
既然不信命,那么算一算又有何惧呢。
听到赵令仪肯定的回答,算命先生这才起身,招呼着鸟儿飞到身边,挑了一根红绳让鸟儿衔在嘴里,再飞过去轻轻地系在赵令仪的手腕上。待红绳系好了,算命先生将红绳的另一端握在掌心,眼睛半眯,细细的感应着。
突然之间,刚才还淡定的算命先生浑身哆嗦了一下,灰白的瞳孔蓦然睁大,脸上迅速的闪过了几种情绪,有震惊,有愕然,甚至还有恐惧。
“鄙人今日身体稍有不适,先走一步,还请两位姑娘见谅!”
算命先生语气急促地说完,便手忙脚乱地收拾着自己的摊子,一股脑的塞进行囊里,完全失了分寸,甚至连掉在地上的铜板都来不及捡,就火急火燎的拖着家当匆匆离开了。那副好像后面有什么洪水猛兽一般的样子,让赵令仪和穆青都有些错愕。
只剩下那只鸟依旧懒洋洋地望着赵令仪,一脸淡定,仿佛那个匆匆逃跑的人不是它的主人一般。
看着算命先生离开的方向,赵令仪的眼里划过一道深思,想着是不是那个先生看出来了什么,不过就算看出来了,也不用……跑这么快吧。
“哎,令仪,你说这先生怎么了?”
穆青的话让还在沉思的赵令仪微微回神,收回目光,不置可否的摇摇头。
有些秘密只能烂在肚子里,说多了,也就错的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