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福连忙从怀里掏出钥匙,将门锁打开,一面小心翼翼的尽量不发出响声,一面压低了声音说道:“夫人他们都歇下了,小姐你快进去吧。这个时辰刚刚轮值换班,你挨着走廊往里走不会有人发现的。”
赵令仪道了声谢,轻手轻脚的跨过门槛。回头望了一眼身后,看见一人一马老老实实的呆在大树下,寒风中岿然不动的黑影竟然看起来有点委屈。
嗯,这一定是错觉。
赵令仪刻意忽略掉心头那点零星的愧疚,往走廊一路走过去,专挑背灯的暗处走,竟然没碰到什么人。这个时辰只有宅子里的下人还守着夜,房间也都一片漆黑。
赵令仪的脚步放得很轻,穿过一个庭院,见到有烛光亮着,红柃木窗花格子看起来分外眼熟,窗口有个朦胧的剪影,看起来像是燕飞的轮廓,便上前敲了敲窗,压低了声音唤道:“燕飞?”
里面有人发出模糊的应答声,紧接着凳子被踢倒,砸在地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声。
不对劲。
赵令仪敏感的察觉到了什么,干脆利落的转身离开,刚走了几步院子里就灯火通明,一群家丁鬼魅般的出现,将赵令仪拦了下来。
“贼你们不抓,去抓你们小姐干什么,闹出来动静吵得全府不安宁,你们就满意了?”公孙夫人缓缓的走出来,发髻上工整的插着首饰,随着步履微微晃动,眉梢有淡淡的描红,根本不像是刚刚睡下的样子。
为首的家丁点头称是,脸上挂着讨好的笑容,冲公孙夫人认错,魁梧的身形却一动不动,恰好挡住了赵令仪的退路。
赵令仪被围在中间,倒是也不急着走了,冷眼瞧着眼前的人,不怒反笑:“许久未见到母亲,实在想念的紧,想着回家来瞧一眼,未曾想,母亲的风采依旧,府里的下人倒是长进了,弄出个这么别具心裁的欢迎仪式。”
周围的家丁被赵令仪的气势所吓住,都不敢再逼得太紧,有胆小的甚至咽了咽口水,偷偷的往后退了一步。
为首的家丁叫周彪,是个满脸横肉的壮汉,是公孙夫人招进来的,平时也最听公孙夫人的话。他一直不把赵令仪这个庶出的小姐放在眼里,加上平日里老听着府里的丫鬟嚼舌根,说公孙夫人一直把赵令仪当作眼中钉,就更想找个机会讨好公孙夫人了。
这个表忠心的机会终于被他找到了。
其实早在燕飞被打的那天晚上,公孙夫人就找到了他。
那个养尊处优的妇人坐在红木楠椅上,把玩着手上的玉镯,鲜红的蔻丹像染了血一般,衬着削瘦的指骨,有种歇斯底里的阴郁。她年轻时也算是个美人,肤色白皙,浓眉丽目,只是随着面容的暴戾而失了颜色。靠着昂贵的脂粉去掩盖眼角的细纹,反而使整张面孔像戏台上的假面,细微的面部表情都透着怪异。
周彪诚惶诚恐的跪着,听见公孙夫人似笑非笑的道:“我这府里有下人手脚不干净,本想着略施薄惩,打发出府也就罢了。谁曾想这奴婢有一个厉害的主子,两人是串通好的,这厢主子护短不让出府,那厢奴婢偷偷拿了珠宝孝敬主子。只可惜我为了保全赵府的脸面,实在不愿张扬,倒让那两人逍遥快活了。”
周彪观察着公孙夫人捉摸不透的神情,斟酌着语句,小心翼翼的开口:“夫人仁善,不愿与小人计较,不过我一介莽夫也知道坐吃山空的道理,再大的家业也抵不住家贼的挥霍。夫人给那白眼狼喂饱了,指不定日后恩将仇报,还要反咬夫人一口呢。”
公孙夫人扫了他一眼,眸子里露出满意的神色,也并未急着应允,而是慢条斯理的端起茶碗,吹开茶水上面的浮沫,抿了一口方才幽幽地道:“你有这个忠心是好的。只是老爷公务缠身,奔波操劳,我实在不愿拿后宅的事去烦他的心。况且出了家贼,也是我督管不力,因为我的过失而要老爷费心,实在惭愧。”
周彪虽然看起来五大三粗,以前当土匪时见过的弯弯绕绕可不少,为争地盘也没少琢磨手段。他顿时明白了公孙夫人的意思,立刻挺直脊背,装作一副沉痛的表情,向椅子上的妇人连连磕头:“夫人待我不薄,我愿意替夫人分忧。周彪擅作主张捉了家贼,便自行向老爷请罪。”
公孙夫人将茶碗重重地放下,挑起眉梢,眸子里透出一抹阴鸷:“好。你能为赵府考虑这么多,想必老爷知道了肯定很欣慰。到时候我会做主给你一些赏赐,若是以后你在赵府呆的不习惯,还有盘缠可以一展抱负。”
“夫人大恩大德,周彪一定记在心里。”周彪听得不是滋味,嘴上对公孙夫人千恩万谢,假笑的脸有点绷不住了,心里生出憋闷来。
他原以为只要巴结公孙夫人,就能在赵府待下去,多捞点油水。谁料到这女人疑心这么重,摆明了事成之后要赶他走,不让他给她留下麻烦。
还没过河就要拆桥了。
周彪在心里暗骂了几句,不过他也清楚,他这一趟浑水肯定会得罪那个奴婢的主子,恐怕以后在赵府的日子也不会好过,还不如拿些金银早早离府才是实在。
这样想着,尽管对面前这个颐指气使的女人心生不满,也只能强行压在心里,面上装出恭敬的神色:“那何时去抓那家贼比较好?”
公孙夫人懒懒地靠在椅背上,眉眼中闪动着幽暗的光,嘴角的笑意晦暗不明。
她拿起手边的金丝绣帕细细的擦拭了手指,打量着那色泽艳丽的蔻丹,微微眯起眼睛:“我身边的丫鬟跟我禀报,无意中听见那手脚不干净的奴婢给她主子通风报信,说是明日又要拿些珠宝交付与她,你们只管等到晚上躲在暗处,先不要出声,等到有动静再把贼人团团围住,可别打草惊蛇了。”
周彪点了点头:“那抓到家贼后又该怎么处置?”
“这个就不用你管了。”
公孙夫人笑了笑,嘴角勾起一抹阴冷的笑容,将案台上的插花抽出一枝,突然毫无预兆的收紧手指,一点点将花瓣揉碎,猩红的花汁溅在蔻丹上,一片鲜艳的红,妖异而凌厉。
女人愤恨的面容掩藏不住的狠辣,周彪打了个冷颤,慌慌张张的退下了。
周彪等了一整天,等到夜色渐深,府里的家丁都快睡着的时候,他正打算放弃的时候,赵令仪出现了。
屋檐下的灯笼被风吹得飘起来,借着隐藏身形的好位置,加上模糊的月光,他一眼就看出那个神色匆匆的身影正是赵府的庶出小姐赵令仪。
这一看清,周彪心里的忐忑顿时消去了大半。
他还以为是多么厉害的主子,原来是一个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落到他手里,还不是插翅难飞?
虽然他的心里也有点嘀咕,因为看赵令仪的穿着打扮并不像是公孙夫人嘴里说的,拿着珠宝四处挥霍。衣服料子挺素净的,头上也没插什么珠翠,一脸凝重的表情更不像是马上拿了珠宝去逍遥快活的样子,这真的是那个所谓的家贼吗?
不过这跟他周彪并没什么关系。拿钱办事,管它真的假的呢。
眼看着赵令仪走到燕飞的房门前,敲了下窗户,周彪屏住呼吸,等着赵令仪走进去以后人赃并获,叫她难以狡辩。
蓄势待发之际,赵令仪却突然就走,不带一点迟疑,让守株待兔的周彪傻了眼。
这……这是怎么回事?人都走了这还怎么继续?
眼看着赵令仪步履轻快,就要往长廊上行去,周彪咬了咬牙,不肯放过这个好机会,硬着头皮指挥着家丁冲赵令仪围了过去,将人堵在中间。
只是捉贼拿赃,这赵令仪手头上没有东西,让周彪准备好的质问顿时卡在了喉咙里,进也不是出也不是。
公孙夫人当然也注意到了这一点,她早就守在隔壁的屋子里听着动静,等到看着窗外亮起烛光,估摸着周彪将赵令仪逮住了,才施施然走出房间,打算欣赏这一出好戏。
谁知道等她走出来一看,赵令仪素面朝天的站在人群中间,手里空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端的是坦然自若,甚至眼神里带着一丝嘲讽,让她心头窝火不已。
她耐着性子压下怒意,冷冷的扫了周彪一眼,只看得后者冷汗直流,方才对着家丁们指桑骂槐了几句,全是说给赵令仪听的:“还不快给小姐认错?看你们这一副紧张兮兮的样子,知道的是我赵府的小姐,不知道的还以为进贼了呢!”
“夫人明鉴啊,还请莫怪兄弟们。”周彪很快反应过来,顺势接过话头,往里面扑通一跪,装作苦苦求饶的样子,唉声叹气的道:“我们都是照常巡逻,看看有没有贼人闯入,突然见着一个黑影,就赶紧追了上去,实在不知道是小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