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闻这话公孙云旗下意识的就看了过去,只见赵令仪指着自己包裹说道:“我的这个包裹里有一个香囊,而香囊之中装着的是萤草囊,是徽州的特产,是托人运送过来的,所以京师本地极为罕见。”
“而这种草最大的特点是香气清淡而持久。我的婢女燕飞早早地就把香囊放在包袱里,所以要把升学帖塞进包袱里的人一定会触碰到萤草囊,沾染上香气。只要把云旗表姐的侍女春杏叫来,看看她的衣袖和手指是否有萤草的气味,就能知道她是否做下了陷害主子的龌龊事,也能还表姐你一个清白。”
这香囊与荷包一直是这里男男女女习惯佩戴的东西,只是大多数男子爱戴荷包,而女子所用的都是香囊。之所以称为香囊,便因为里边有香草,究其种类,各所不同。
而公孙云旗闻言却是松了口气。
刚刚被问得哑口无言的人,此刻却轻松的一笑,仿佛刚刚那个脸色惊变的人不是她,果然有着一贯八面玲珑的应变能力。
公孙云旗轻轻的抚了抚耳畔的碎发,不紧不慢的道:“令仪妹妹是不是忘了,星空书院的规定,这学子入学是不允许携带随从的,我的奴婢春杏自然是留在府中,她无法到场作证。”
她一面说着一面观察着赵令仪的表情,眼神里露出了一丝嘲弄。
赵令仪很是淡然的回视了她的目光,看着周遭众学子期许的目光道:“春杏不到场也不碍事,因为她已经把证据送到了这里。”
听闻这话大家都举目观看,只是观看的地方各有不同,都是目光灼灼,睁大了双眼,不肯放过一个角落。
所有的学子都是很不解,而公孙云旗也十分的不解,她强压下心里的忐忑,笃定了赵令仪是在故弄玄虚。
于是暗藏嘲讽的说道:“妹妹就别在这里说笑了,毕竟童子试也是考过案首的人,这般的让大家猜疑就不好吧。”
温言细语的语气,却有着生生的指责,偏偏这样的指责不出自她的口中,还仿佛是站在学子的角度为他们着想。
“我并没有故弄玄虚。”赵令怡目光镇定的说道,“敢问表姐,这一早起来,可是春杏服侍你梳妆?”
“那是自然了。”公孙云旗目光闪烁,回答的有一些犹豫,“春杏是我的贴身婢女,一切事有当然由她来打理。”
“那就好。”赵令仪微笑道:“既然春杏是个表姐的贴身婢女,也负责着平时的梳妆对吧。”
公孙云旗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一双保养得宜的素手不停的搅着,袖下的娟帕。
其实赵令仪绝非是卖关子,她只是让众学子更加确定,是谁在照顾着公孙云旗。
得到了确定之后,赵令仪又说道:“春杏是你的贴身丫头,平日里负责给你梳妆。如果她真的接触过我的包袱,那必然会沾染上萤草香,那么给云旗表姐你梳发时必定会把香味传递到你的头发上,所以检查云旗表姐的头发也可以的。”
一句话众人哗然。
公孙云旗更是倒抽了一口冷气,怎么也没有想到赵令仪会在这里等着她,而所谓无用春杏到场的证据,居然落在了自己的头上。
下意识里公孙云旗就明白了,再查下去事情必然会暴露,她所谓的小惩大诫并没有收到效果,而现在更容易把自己绕进去。
什么叫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公孙云旗算是领悟到了。
她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略一颔首,温温柔柔的说道:“令仪妹妹说笑了,难道不知道闺阁女子都爱头油吗?蓬头垢面于人前,实在有失礼数。为了方便梳发,所以我会让春杏在发上涂抹一些。这头油啊也是有着一股香味,令仪妹妹怕是误会了呢。”
赵令仪并没有反驳,只是静静的看着她,眉目间带着淡然。
公孙云旗心头一跳,拢着衣袖的手收紧了些,避开旁人的目光,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却是对着教习先生说道:“谢谢先生的关心,云旗今日闹出这个乌龙,已然惶恐不已。不敢再叨扰大家,就此作罢吧。我也有些身体不适,先跟大家别过了。”
公孙云旗用帕子捂住嘴,咳嗽了两声。她本就生的端庄貌美,眉头轻蹙起来更显得楚楚动人。
教习先生顺势挥手,让公孙云旗先离开。
公孙云旗舒了一口气,匆匆行完礼转身欲走,赵令仪也不阻止,只在她经过她身前时,装作无意的突然开口道:“云旗表姐,你的发髻间怎么有一根萤草?”
这轻飘飘的一句话落入公孙云旗耳中,犹如晴天霹雳,惊得她一个趔趄,差点踩在裙摆上摔个跟头。她连平时一贯端庄娴雅的姿态都忘了保持,颤抖着手去摸头上的发髻。
“云旗表姐,摸到了吗?”
赵令仪声音清冷,鬼魅一般响起,公孙云旗只觉一盆冷水兜头浇下来,冷得她唇齿都禁不住打颤。那悬在发髻上的手,仿佛被蝎子蛰了一口猛然缩回来,一时如同烫手山芋不知道往哪儿放。众人的目光齐刷刷的看着她,她只能僵在原地,面色难看地盯着赵令仪,掌心里的丝帕被揉成一团,压抑着胸口的起伏。
这趁机点明的话语,宛如一道火种,将黑夜里的龌龊事照的透亮。
任凭公孙云旗怎么巧言善辩,她刚刚的动作已经被在场的所有人尽收眼底。
下意识的反应是骗不了人的,不用赵令仪说什么,围观的学子已经开始用狐疑的眼神看着她了。
而公孙云旗心里也清楚,她的婢女春杏并不是无辜的那个人。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周围安静得可怕,没有人敢贸然开口。
大家都把目光不约而同的投向了公孙云旗和赵令仪。
前者失魂落魄,勉强维持住镇定的神态;后者云淡风轻,大大方方地接受着众人的审视。
教习先生忍不住站了出来。他冷眼瞧着赵令仪,脸色阴沉的要滴出水来,带着难以掩饰的不悦,却仍然装出一副为人师表的姿态,瞪着眼睛教训道:“你一口一个表姐的叫着,可举止却不如嘴上这般大方。云旗明明说了身体不适,你却还要出言恐吓她。别说春杏还没定罪,就算定了罪,奴才犯了事也怪不到主子的头上。你这般目无尊长,可还将学院的校规放在眼里?”
“学生不敢。”赵令仪拱手一揖,盈盈长袖随着动作荡漾开,敛眉垂眸的模样看上去分外乖巧,“古训良言自当谨记于心。圣贤有云,欲成圣,先成人。学生自知粗鄙,于德行一道从未敢逾越。今日承蒙先生教诲,不胜感激。然学生愚钝,有一事未明,还请先生赐教。”
教习先生原本以为赵令仪示弱,面色刚有所缓和,谁知道听她七弯八拐扯了一通,最后竟拐回自己这来了,简直气不打一处来,碍于围观的众人不便发作,只得耐着性子硬邦邦的丢下一句:“但说无妨。”
“谢先生。”赵令仪谦恭温顺的模样像极了勤学好问的懵懂学徒,抬首露齿一笑,极是无邪,吐出来的话语却是棉花里的针,根根戳着人的心肺,“为何教习先生之前一听说云旗表姐的升学帖不见了,马上让门童去翻我的包袱?在教习先生的口中连春杏都不能断定是罪人,为何一眼断定学生有罪呢?莫非先生有未卜先知的本领?”
赵令仪这句话落下,周围的嘘声更大了些。
在场的学子可是把前前后后的事情都看在眼里,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虽然公孙云旗遮遮掩掩,教习先生又意图含糊过去,但整件事情的真相大家已经猜得八九不离十。
雾里看花当然不真切,但若是一群人围着那朵花瞧呢,恐怕连叶子上的刺都隐藏不了了。
但是看清楚是一回事,说清楚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各人自扫门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
满口仁义道德的读书人,也是最懂得独善其身的狡猾人。围观的众人面色各异,交换着眼神,却没有一个人站出来替赵令仪说话的。更多的则是低着头盯着自己的脚尖,仿佛那雪地上有什么新鲜的诗文,能让自己脸上多分光彩似的。
在等级森严的星空书院,没有学生敢忤逆教习先生,更别提是这位最刁钻刻薄的公孙先生。
“你!”教习先生自然听懂了赵令仪的暗讽,面色铁青,阴沉的脸上连青筋都露了出来,厉声道,“你是在怀疑我吗?”
另一位教习先生若有所思,不着痕迹的看了眼公孙云旗,发现后者正用略带哀求的目光望着公孙先生,再一回想之前公孙先生对此女的处处维护,顿时明了,两个人同姓公孙,又关系亲近,定然是同属一脉。又望了眼赵令仪,眼神里就带上了惋惜,看这公孙云旗的咄咄逼人,在书院里都放不下姿态,更何况在人心诡谲的大宅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