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一段曲折幽深的长廊,远远地能望见灯火阑珊。亭台楼阁依水而筑,左右两侧各为花圃,种着姿态慵懒的海棠,细长的花瓣微微卷起,却藏不住那一缕幽香。
清风袭来,将谈笑声隐隐约约送到耳边,赵令仪紧了紧衣襟,拾阶而上。
正前方是一道白墙,上面的黛瓦连绵起伏,像极了远处的山峦。墙上红漆木门虚掩,有人影在其后穿梭,漏出来的烛光便若隐若现。
引路的管家推开木门,赵令仪只觉眼前一亮,宛如误入了桃花源。
黄金樽,碧玉盘,银烛袅袅影如画。
脚下是一条延伸过去的千团福寿织花地毯,隔着鞋底也能感觉到细致松软。
慢慢往前走,只需稍稍侧目,便可见垂柳如帘,衣香鬓影。紫檀木方桌一字排开,正对两列,上面摆满了酒盏瓜果,松子点心。稚子少年落于左桌,姑娘女眷落于右桌。
这厢称兄道弟,正大笑着罚酒三杯;那厢窃窃私语,丝帕遮住羞红的脸。
正中央则是一棵气势雄伟的梧桐树,茂盛的枝叶像一把撑开的伞,盈盈如碧玉。下有八仙桌,大将军穆武和一众官员坐在一处,正在高声谈笑。
管家领着赵令仪在右侧入座,碗筷果盘都已准备好。更有伶俐的丫鬟手捧着方巾走上来,恭敬地放在一旁。
赵令仪动作虽轻,却还是吸引了不少的目光。旁边的贵族小姐们瞧着她面生,姿容姿态却一样不缺,纷纷猜测是谁家的姑娘。而对面的王孙公子们则是被她美貌所震慑,高谈阔论的声音顿时低了下去,更有甚者,连酒杯端在胸前都忘了喝。
穆大将军自然也注意到了小辈那边的骚动,虎目往席间一扫,看到坐得端端正正的赵令仪,露出恍然的表情,起身向赵令仪道:“这位可是小女特意邀请的赵姑娘?我常常听青儿提起你,说你文采是一顶一的好。”
眼前的中年人依旧是记忆中的模样,虽然未着铠甲,军人的坚毅却丝毫未减。由于常年征战沙场,眼角早早爬上了忧虑的皱纹。皮肤因风霜而变得粗糙,与那些面目白净的文官不同,带着不怒而威的气势。
他捋了捋胡须,正和蔼的看着赵令仪。
赵令仪的眼眶微微一热,她低下头去,掩藏住眸中的波澜,盈盈一拜:“民女赵令仪,见过穆大将军。”
她将袖子里的画轴取出来,转交给一旁的侍女,“这是民女画的一副拙作,不成敬意,还望穆将军不嫌弃。”
“赵姑娘有心了,快坐下,鄙人是个大老粗,所以你们也不用在乎什么规矩,大家想吃就吃,想喝就喝,尽兴就好。”穆武爽朗一笑,端起酒杯来敬了敬众人,迎得一片叫好声。
“令仪你来了?”
赵令仪刚刚坐定,便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她回头一看,正是笑眯眯的穆青。
穆青的衣袖卷到了手肘,两只手臂冻得通红,还在往下滴着水珠,赵令仪一边拿来方巾给她擦手,一面嗔怪的低声道:“怎么手没擦干就过来啦?受凉了怎么办?”
“哪有那么娇弱,”穆青挤眉弄眼,一脸自得,“待会你就瞧着我做的无敌梅花饼吧,我师父亲自指点我做的,一定万无一失。”
“你是说……傅先生?他也来了?”赵令仪微微一愣,转头却看不见那人的影子。
“他在厨房里呢,跟我一块做的梅花饼。”穆青将赵令仪的头掰过来,眼睛亮晶晶的,“令仪,我爹一定会喜欢的,你说是不是?”
“哦,你说的是饼呢,还是人?”赵令仪眼中掠过一丝促狭,眉眼含笑的看着她。
“你瞎说什么呢!”穆青脸一下子红了,连耳根都是粉的,映衬得眉眼如霞。她瞪了一眼赵令仪,自己却隐藏不住眼底的笑意,扭过身子跑开了。
赵令仪笑了笑,望着那活泼的身影也有点感慨。
没有了程伯庸,这个世界却依旧在运转。平定叛乱的有穆将军,赏识人才的有王尧,而穆青也有了自己喜欢的人,不再是那个傻傻跟在他身后的小姑娘。
一切都好像很圆满。
赵令仪垂下眸子望了眼杯中的酒,里面倒映着一轮明月,微微一晃便碎开了,不由得心中一痛。
“宁王爷来了!”
身侧有人惊呼,打断了赵令仪的思绪。她抬眸望去,只见洞开的园门外正浩浩荡荡走进来一行人,为首的是个气宇轩昂的中年男子。他穿着一身靛蓝色织锦长袍,领口和袖口皆绣有雪白的滚边,头戴紫金发冠,外罩一件孔雀羽披风,说不出的华贵雍容。男子快步走来,冲着穆武微微笑道:“老穆,几日不见,你更精神了。”
穆武连忙迎上前,面上露出惊喜之色:“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本王正是刚刚到长安。”宁王笑了笑,随着穆武一同落座。
赵令仪有些怔仲,低声询问身旁的丫鬟:“这宁王爷是什么来头?我一个乡野之女还是第一次见到。”
小丫鬟并没有半分轻视之意,含笑的小声解释道:“赵姑娘有所不知,这宁王是圣上异母同胞的兄弟,为人正直磊落,不久前还自请去江陵赈灾,他跟穆将军年少相识,情谊自然深厚些。”
赵令仪望着席间的宁王,一阵恍惚。
这宁王她的确是第一次见到,前世里根本不曾有这号人物。
想到穆将军前世与程王爷交好,赵令仪眸中划过一抹黯然。
难道这人正是为了填补程王爷的空缺而出现?
同桌的官员纷纷起身向宁王行礼,被他一抬手压下了,目光微微一扫,众人才诚惶诚恐的坐回原位。
“怎么不见为玉?”寒暄了一番,穆武朝宁王身边望了望,有些遗憾的开口。
宁王轻咳一声,放下杯盏,无奈的摇摇头:“那小子被我宠坏了,刚下马车便不见了人影,也不知道野到哪里去了,改日我一定拎他过来给你赔罪。”
“哈哈王爷言重了,小孩子嘛,难免会活泼一些,我也不是那讲究人,”穆武毫不在意的挥挥手,继续道,“这次他跟着你去江陵办理公务,一去就是半年,恐怕是闷坏了!”
“那小子也就会给我打打下手,哪里比得上你家青儿,七岁便跟着你上战场,在本朝是一大美谈啊!”宁王含笑端起杯盏,朝穆武又敬了一杯。
两人你来我往,俱喝的面色微红,人也差不多全到齐了,晚宴正式开始。
琴声悠扬,一队妙龄少女款款上场,在众宾客的面前徐徐排开。她们穿着烟霞色细纱罗裙,腰间点缀着细小的珍珠,银光耀耀。裙边用金线细细地勾勒出凌霄花的图案,走动间那裙摆绽开,吸引着所有人的目光。
这群少女身姿曼妙,随着琴声开始聚拢,接下来的动作却让众人出乎意料。只见她们足尖轻点,玉臂交错,竟然两两摊开一块八尺余长的红布,遮住所有人的视线,又从那红布后面取出几个青花瓷盘来,在空中一抛,稳稳的落在头上。
原来这群美貌少女表演的不是歌舞,而是杂技。
“老穆,我就知道你对歌舞什么的没兴趣,特意请了最好的杂耍班子来,给你助助兴。”宁王开怀的笑着,对身旁看呆了的穆武道。
“知我者莫若你啊!”穆武哈哈一笑,自然又是一番感谢之词。
瓜果点心被撤下,丫鬟们开始有条不紊的上菜。各式各样的菜肴五彩缤纷,令人目不暇接。第一道是白玉龙须酥,千丝万缕的叠在瓷盘中央,宛如一朵丰润秀美的白梅。第二道是玉藻芙蓉包,晶莹剔透,浓香的酱汁被包裹在薄薄的面皮中,观之如琥珀。第三道是翡翠豆腐汤,碧绿的葱花浮在腾腾的热气中,汤汁柔滑如牛乳,豆腐雕成千瓣莲花竖立其中,那袅袅热气就成了若隐若现的仙雾,勾得人食指大动。
第四道,第五道……后面的菜一个比一个精致唯美,所有宾客都只敢浅尝辄止,害怕错过后面更好的菜。
赵令仪也大饱眼福,专挑那些没见过的菜研究,倒也自得其乐。
最后压轴的是一个硕大的圆盘,上面盖着盖,由两位侍女端上来,放在一个单独的黄梨木桌上。
众人神色兴奋,纷纷猜测那是什么珍贵菜肴,只有赵令仪淡定的喝了一口茶,眼中波澜不惊。
放下圆盘后,侍女们便退了下去,而一位娇俏明丽的少女走了上来。她着一袭蜜豆色的合欢衫子,步摇上的珠子来回晃动,衬得香腮如雪,明眸皓齿。
她在桌子前亭亭玉立的站定,冲穆武遥遥一拜:“女儿祝父亲福如东海,寿比南山,这是我亲手做的梅花烧饼,希望能博父亲一笑。”
说完,穆青揭开圆盘上的盖子,一个如满月般圆润硕大的烧饼出现在众人眼前。
得知不是什么名贵珍馐,只是一个普通的烧饼,原本众人有些失望,但目光移到那饼上时,又不自觉产生了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