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姑，什么是死？”
修文茫然的问。他手里捏着一块旁人给的糕点，今个出去玩听见有下人在议论纷纷，他开口问了一句，对方就慌忙塞过来一块糕点，告诉他不要说出去。
赵令仪本来在看那本诗集，听闻此言抬起头来，有些不明白修文怎么会问及生死，不过也不隐瞒，坦然的回答：“就是没有任何感觉，吃不了东西，见不到心爱的人。如此的痛苦，却完全感觉不到。”
修文吞咽了口水，将手里的糕点咽下去，仍旧是沉思的样子。
这张小脸基本上就逃不过呆滞，如今居然学会思考生死，赵令仪不禁大感惊奇，好奇的追问道：“你从何处知道死？”
“我出去玩，听见有两个小姐姐议论，说二公子快死了，还说二公子都不能动，生不如死。”修文学别人说话倒是挺厉害，说的活灵活现，还学着对方的表情。
赵令仪一时沉默。
大公子带着二公子来找过自己，可就算是找自己又有什么用，她的医术不过是听沈家婆婆和玉玉说过两句，怎么肯可能救的了人。至于找书院，她就更只能苦笑连连了，她的书院和现在的书院根本就不是一个。
现在的书院是什么样子，虽然也好奇，但根本不知道如何接触。
长安后山的星空书院已经成了过往的记忆，和现在的寂寥。
璞玉有些为难的开口：“我也帮不上忙，我只能给老牛找点东西吃，不过也得是有山有水有灵气的地方。”
估计是赵令仪的神色太落寞，才会有小姑娘来安慰。她笑笑：“这已经很好了，至于二公子，咱们的确是爱莫能助。”
日盛而落，日落而息，从某种角度上看，太阳每一天都是新的。死了一个，又出现一个，毕竟没人能证明每天出现的太阳都是同一个。
四季变化，日升月落，这都是世间的变化，是定律，就算是圣人也不能更改天地变化。
生与死同样也是人身上不可捉摸的定律，人生就必然会死。
二公子如今的病非人力能医治的，所以这就不是病而是命，命中注定有此一劫。
“那姑姑，我们还在这里住么？”璞玉倒是不讨厌这个地方，有吃的东西，危险也没了。
赵令仪犹豫了一下，说：“至少得等头七过了。”
那天死了那么多人，几乎整个城池都在奔丧，有些人认为死在将军府，需要将军府负责。可是将军府死了一个将军，还损伤了一个二公子，旁人就算是想要算账，也无法想象是将军府的人做的。所以虽然有人闹了闹，但是并不占礼，也无法掀起什么波浪。
今日是头七，人死后的第七天，据说有回魂夜一说。
赵令仪说是等着头七过了，实际上也没想好什么时候离开，她还是很犹豫，心头焦虑的危险并没有消失，反而愈演愈烈。
最近一直在留心外界的消息，自己担忧的事情并没发生，没有发生还是惴惴不安。
“陪陪你红烛姑姑吧，这些日子她不好受。”赵令仪其实也有些受伤，需要修养，但是红烛伤得更重，重在精神上，那一日如果不是赵令仪出手阻拦，红烛必然会堕入魔道。一旦堕入魔道就彻底毁了。
璞玉眼巴巴的说：“我去找过红烛姑姑，她不见我。”顿了顿补充一句：“谁都不见，没在修行。”
伤的那样重自然是不能修行，可是谁都不见就是心里面的毛病了。
赵令仪想了想，决定自己就不去了，既然谁都吃闭门羹，那么自己多吃一口也没好处。
红烛那样的女孩，会自己想清楚走出来的。她还是先去上柱香吧。
头七这天，前来祭拜的客人已经不在来，只剩下自家人在守着。
因为死了那么多人，大公子接任将军位置以后要和各方协调，故而连头七这天都没露面，忙碌着公务。
偌大的灵堂居然只跪着一个人，那个柔弱的将军夫人应该是哭泣的太伤心，又晕过去了吧，似乎已经发生了好几次。
三公子孤零零的跪着，整个人瘦的都脱了形，第一次见是张扬肆意，如今则是骨瘦如柴，双眸无光，差距差的可不是一星半点。
赵令仪走了进去，身边没带着两个孩子，毕竟灵堂这种地方，还是不宜多来。
两个孤孤单单的人就这么遇见了。
三公子的神色很像孤魂野鬼在外：“你来了。”
赵令仪应了一声，走上前去上了柱香，又站了一会。
这个过程格外的寂静，几乎没声音，除了外边风刮起的动向，那风刮的很大，刚才赵令仪走过来的路上，冷风嗖嗖的往披风里攥，至今人手都是冷的。
冷风冻的人手脚发冷，站在灵堂里就更冷了。
“你说是不是报应，我父亲前脚杀了那么多人，后脚人就死了。”三公子冷不丁的开口，还在灵堂里面就说起了父亲的坏话。
赵令仪沉默不语，并不加以评价。
“可是这世上杀人的多了，凭什么我父亲死了？！”他崩溃的大喊，声音在灵堂里面回荡，全都是不安。
“异姓王很强大，还是死了，与其想着谁生谁死，不如让自己好好活下去。你至少比你大哥幸运，你还能自暴自弃的跪在地上，他却是不得不和周围的人虚与委蛇。人生的幸运不幸全都是对比出来的。”
赵令仪见过很多人生死，甚至见过自己死。人生下来就能看见生，然后一辈子都在追寻见死的那一天。
人类不抗拒死亡，也不向往死亡，那只是一个人人都会经历的过程，无趣的很。
三公子沉默了一会，冷冷的说：“如果这是安慰的话，那这样的安慰太差劲了。”
赵令仪就知道对方不是个好交谈的对象，耸了耸肩膀，一言不发的离开。痛苦的人是有资格发泄情绪，她愿意承受这一点点冷言冷语。
她走的远了，风里才有一声。
谢了。
低不可闻，赵令仪没听见，应该只是说给他自己听得。
……
“不好了。”
丫鬟匆匆忙忙的跑了进来，脸上是犹豫的害怕，不安的说：“红烛小姐要上吊自杀。”
这句话是跑进赵令仪的房间里说的。
后者听闻此言，也顾不得还在吃饭，嘱咐了两个孩子一句好好待着，就匆匆忙忙的跑了出去。
跑到半路发现丫鬟没跟上。
跑到红烛的院子门口，额头上都是汗珠，风一吹很凉。原本发热的脑袋冷静了下来，没有急着进去。
红烛上吊？
她一步一步的往里走，神色冷淡，推门而入闻到一股香味。那是饭菜的香味，酒肉皆有。
红烛坐在桌边，吃的正香，手里拿着个鸡腿，嘴边都是油。
“你爹刚死，你得守孝三年，三年不许吃肉。”赵令仪在桌边坐下。
红烛满不在乎的又咬了一口鸡腿，含糊不清的说：“我爹向来心疼我，不会不让我吃肉的，我得考虑老人九泉之下的心情。”
赵令仪又问：“那你为什么要婢女骗我你上吊？我可不是你爹，不心疼你的。”
“这几天府里的人，除了我二哥都来了。我大哥是站在我屋子的门口，静静的站着，那身影很像我爹。我二哥之前还有意识，被人推着来的，在门口叫我的名字。我三哥……这酒菜就是他送过来的，很了解我。”红烛吃的很香，都是自己爱吃的，舔了舔油光的嘴唇：“我娘在我门外哭的要死要活，我爹死了，她半条命没了，要是我死了，她就真的没法活了。”
赵令仪听她饶了一个大圈子，没吭声。心里忍不住想，不愧是将军最弄不了的小儿子，小女儿。
“就连那两个小孩子都手牵手过来看我，可是你呢，就跟失踪了一样，要不是知道你还在将军府，我以为你走了呢。”红烛不高兴，你怎么不来看我？
赵令仪没想到竟然是这个缘由，笑了：“你想见我自然就见了，不想见自然就不见，哪里来的那么多想法，真是自己胡思乱想。”
“大家都觉得我很脆弱，你却不这么觉得。”
“你至亲之人自然看你脆弱，因为他们看见的是你孩提时候的样子，但是我不一样。”赵令仪坦然的说。
红烛很好奇：“你看见的是强大的我？”
“不，我只是不关心你而已。”她随意的坡冷水。
红烛默默的吃着酒肉，酒辣，肉很香。
“如果颓废够了就尽快给我精神起来，因为未来可能还有很多事在等着。你们穆家很危险，就算你大哥可以是将军，你们家还是缺少了一个异姓王。”赵令仪仿佛是看见了摇摇欲坠的家族，摇了摇头。家族的建立与覆灭好像就只是朝夕之间而已。
从前她不关心谁的家族破灭，如今却是不愿意看见穆青的后人就这么遭遇危机。
所以她说：“红烛，我会帮你，但你一定要以最快速度成长，并且成为别人的依靠。没人能保护你了，你要保护别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