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便重新写了一份评价。
墨污人正,字潦人清。
忠君之臣,不忍错过。
甲!
那两人面面相觑,心中无语,哪有这么严重呀?
这两人也不傻,立即就明白是怎么回事儿,这是看出来,这诏令也将是有大造化之人,想要来一个伯乐之功。
监考官面色凝重,看向了收卷之人,眼神当中带着一些恳切:“虽然有我亲笔书函,但是此事还需要劳烦吏部侍郎王大人。”
“你我之间,自幼的情分,现在有求于人了,开始一口一个王大人,之前怎么一口一个王尧叫的很爽快?”他微微一笑,非常干脆的接过。如果不是有心成全赵令仪的话,又怎么会说那无心之话呢。
这件事情到要好说,两个人拼着责罚,呈上陈情书,即便是输了也不过就是罚俸而已,他们也不指着那一点点的钱财过活,可若是赢了,那可就真成了伯乐。对方日后肯定不会差,与自己见面,那就是勤奋。
院士在那里瞧着,心中是心服口服,这两人不愧是进士出身,瞧瞧人这勇气,这个时候还是敢拼一拼,拼出来的结果肯定是好大于坏的。
监考官笑了笑:“你当初不还是,一门甲,一门丁。几番周折才过了关,我这不是怕你嫉妒,方才说两句好话吗?”
王尧淡淡一笑:“世间如我有几人?”
即便两科都是甲,自己当初那么玄乎叫,也是未必不比得上的。
事情既然已经决定好了,那自然是说干就干,王耀立刻便拿着监考的亲笔书信,去拜访自己的顶头上司,吏部尚书。
正所谓六卿,便是指,吏部户部礼部刑部兵部,这六卿各司其职,其中吏部,管的就是天下人的科举。
区区童子试,无需过陛下的眼,需要出来一个吏部侍郎,但此事吏部侍郎无法定夺,还是需要让吏部尚书过眼。
既是来征求意见,自然是越快越好,毕竟下午就要发榜了。可是没想到这人来了之后,竟然被告知有客人在,需要等候。
王尧心里便疑惑了,这是什么样的客人?
这人坐在花厅里,便一味的喝茶,心中疑惑不解。
能让吏部侍郎等候,吏部尚书仔细接见的,满京城寻,放眼也没有几家,不过眼前这一位,只此一家。
“今儿个早起,喜鹊在枝头上叫,我还当是什么人来了,没想到是把您这位贵人给盼来了。”吏部尚书笑弯了眼,亲自倒了杯茶,倒是洋洋得意地介绍了一下:“是我自己亲手摘下来的冬日雪,配上的是去年的梅花,以及今年的荷叶上的珠子,是不是别有一番意境?”
这位老爷子年过四十,方才有一子,在此之前,一直都把自己兄弟的儿子,当成自己的亲儿子养,也就是眼前这位吏部尚书。
两个人坐在一起说话倒也随便一些,若是叫外人看去了,指不定就要震惊,竟是有人能在这位老爷子面前放肆。
那人淡淡一笑,随手将茶放下:“你们文人,吃喝就是矫情。”
吏部尚书被这么说了一下,也不恼怒,慢悠悠地喝茶,只感叹道:“这般风雅的事情,居然说是矫情,真不该拿出来招待您。下一次有事,还是您叫我过去吧,我都要尝尝王府的茶,有多美妙。”
眼前这一位,就是权倾天下的异姓王,程伯庸的父亲,如今此人五十多岁,但仍旧精神抖擞,头发上虽有银丝,眼角虽然有皱纹,但仍旧不减当年风采。那背脊随时随地都挺得笔直,如同箭一般的眉毛入鬓,眼睛炯炯有神,手随意的一搭,便有一种浑然天成的气势:“我王府当中没有什么能招待你这个泼皮的,今日来找你是有事,还是说正事儿吧。”
吏部尚书倒也知道这一未来的目的,不由得轻轻地叹了口气,将茶放下:“我说老爷子,这事儿我倒真想吧,你说我好歹现在也是吏部尚书了。帮着武穆她女儿,做了一个小小的童子试,又有何难?可偏偏人家不开口,用时一年一年的弄过去,我也没办法。”
“知道你没办法,所以我过来了。”老爷子无奈的摇了摇头:“这父女两人脾气一个比一个要一个比一个丑,我瞧着青儿那孩子身上似是有伤,所以也想着这事儿,赶紧弄过去得了。这老匹夫也不想想自己是什么根儿,就想弄出来一个吟诗作对的女儿,简直就是痴人说梦。”
吏部尚书在一旁偷笑,三十多岁的人了,要沉稳的姿态都没有,平日里来漫不经心,奈何的确是有真材实料之人,方才在这个位置上坐住了。
“这事你帮着解决了,我刚才听着说,吏部侍郎来了,正好这件事情是他负责,你去跟他说一下,过了就过了吧。”老爷子说的是风轻云淡,也难怪,此人一生经历,朝堂变故也好,战场杀戮也罢,早就知道了,什么叫做荣辱不惊,此时此刻,这件事对于他来说,的确是一件小到不能再小的事情。
吏部尚书点头,说道:“今儿个您既然来了,就留在这里用一顿饭,我这就去跟人说了。”
老爷子就坐在那里笑,身为帝国猛虎的他,此刻就像是慵懒的猫咪,在这个地方,享受着阳光。
吏部尚书对于王尧,心中还是蛮有好感的,想着如果能在这位老爷子面前过一下眼,对于将来的仕途也有好处,就非常干脆的吩咐将人叫过来。
那坐在花厅里的王尧得到传讯,自然第一时间过来了。
这一进门就闻到了屋内悠悠的禅香,珠帘遮挡,却能看见盘腿坐在那里若有若无的身影,虽然这位老爷子已经久不露面,但是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
王尧低眉顺目老老实实的走了进去,然后弓腰拱手:“见过摄政王,见过尚书大人。”
老爷子没有说话,神情漠然,只是盯着这一盘棋,不是谁都能跟着说上话了。
吏部尚书搭了一句嘴:“不必多礼,来了是什么事?”
王尧从自己的怀中拿出书信,恭恭敬敬的呈了上去:“下官几人批阅试卷,有难以定夺的地方,还请大人明示。”
吏部尚书挑了挑眉,区区一个童子试,还有难以定夺的地方?倒也接过来看了看,这越看心越惊,眉头一挑,带出了几分玩味之色:“好久都没见过如此人才了!”
老爷子听他这么说,仍旧低着头,不以为然,人才见多了,活下来才是最要紧的,然后紧接着就听见,对方念一首诗。
“黑云压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鳞开。角声满天秋色里,塞上燕脂凝夜紫。半卷红旗临易水,霜重鼓寒声不起。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
原本在自顾自的下棋的手,一顿,抬起头来。
老爷子随手将自己手中的黑丝扔到了棋碗里,摸了摸自己手腕上的菩提串珠,笑着说了一句:“有点儿意思。”
王尧心中暗道,这赵令仪真是好命,由他们三人为其说情,竟然凑巧让这位老爷子听见了,听见也就罢了,这老爷子竟然感了兴趣。
即便是市井乞丐都知道,这位老爷子跟皇帝没什么区别,能让他感兴趣的,那么这一路也就官路亨通了。
“这诗句写的人,唤作赵令仪,是今年的童生,贴经一字未错,诗句我们三人觉得都好,唯有一点就是此人答卷似乎是慢了一些,在最后写诗句的时候,略微有些仓促,以至于卷面有些不干净。”王尧飞快的将自己来的目的说清楚:“如果没有这一点点的脏乱,定是双甲。”
吏部尚书一见老爷子感兴趣,便饶有兴致地询问了一句:“可甲可乙,您看呢?”
“甲。”
老爷子慢悠悠的说,脑海当中回荡着那句话,只觉得这话似乎触碰到了自己心里的某些事情,不要得轻轻的说道:“不错。”
能得这两个字的夸奖,已经是好到没边儿了,王尧一喜,看了一下自己的顶头上司,顶头上司笑呵呵地说:“老爷子都这么说了,那便甲吧。对了,还有一件事情,这一次科考的人当中有一个名叫做穆青呢,你应该知道,过了吧。”
王尧立即应下,拱了拱手,知趣的退下。等着人走出去之后才惊觉自己背后已经一片冷汗,伸手擦拭了一下自己额头上的汗珠,轻轻地舒了口气。
总而言之,这一次,没有做错。
出了尚书府邸,王尧第一件事情,就是直奔文苑,多了一个心思,没有再叫其他人,只是叫了考官,还有院士。
三人在一起之后,知道今日的种种,不由得都是倒吸了一口凉气,同时也觉得,这赵令仪确实有运气跟着。
人光有才学而无运气,只会落得潦草,有运有气,方才能成就大业。
监考官沉吟再三,却是十分慎重的说:“能让老爷子亲口说出此事,便能看出欣赏之色。这一来人年纪还小,若是知道,指不定得多骄傲,难免长歪了呢。二来此事非同小可,老爷子在朝中谁然是说一不二,但是,难免有宵小之辈,迁怒到了这孩子身上。回头,若真是因为咱们而叫其香消玉损,那才是造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