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竟然中了剧毒?”赵令仪倒抽一口凉气,一向镇定的她此刻也有些激动,声音都发着颤。
翠袖看到赵令仪的反应,明白她已经知道自己身中剧毒,再掩饰下去也没有什么必要了,于是只能苦笑着对赵令仪说了实话:“是慢性毒药。只有死人才不会泄露秘密,而且我也不想牵连家人,这计划的最后一步,就是将我自己灭口。”
“事情一定会有解决的办法,你为什么一定要做的这么极端呢?”赵令仪没想到翠袖一点退路都不给自己留,挡在翠袖的身前,想要将她留下来诊治。
“不是我极端,而是只有我死了,才不会牵连其他人,也可以保全诗社。”翠袖脸色平静,以不容置疑的口吻说着。
“你到底服了什么毒,快告诉我,现在还来得及,我马上给你配制解药。”赵令仪冷静下来,飞快地说着。她近来跟着沈如意研究花草,也顺带学了些解毒的配方。那本图鉴上的资料很详细,要找到救翠袖的方法应该不难。
“令仪姑娘,你先听我说完,”翠袖缓慢却坚定的挣脱了赵令仪的手,对着她微微一笑,眉眼间满是释然,“我服的这种毒药毒性缓慢,不会立即致命,足够我再多活三日了。这三****会带着假的书籍和玉牌去拜访各地的文人,吸引朝廷的注意力,顺便让不轨之徒上钩,就算日后朝廷追查,也查不到你的头上。”
翠袖微微笑着,眉眼弯成了月牙:“能够把诗社托付在你的手中,我已经死而无憾了。”
赵令仪看着女子温柔的笑容,心中一片酸涩,她知道翠袖这样做是为了保全自己,也知道只有翠袖死去才能杜绝后患,但不知怎么,一双脚像是被牢牢钉在了地面,挪不开步子,仍然固执的挡在翠袖的身前。
翠袖面上露出一丝黯然,目光投向了远方,神情恍惚的道:“诗社的其他人都被下令处斩了,我自己独活下去还有什么意义。我这一去,能让许多人免受牵连,但家中父母年事已高,我不能为侍奉在他们身边,实在是不孝,幸好家里还有一个弟弟,相信他会代我尽孝,好好侍奉双亲……”
“好了,我该走了。”翠袖长长的舒了口气,对着赵令仪笑了笑,目光却是比来时亮了许多,决绝地向着门外的夜色走去。
她还有很多事情要办,时间却不多了,她必须要将最后一段路走完。
赵令仪站在原地,一阵无力感涌上心头,胸口像压着一块沉甸甸的石头,有些喘不过气来。
翠袖的态度太过坚决,所有劝阻的话都显得那样苍白,根本动摇不了她的决心。
赵令仪只能静静地看着翠袖离去的背影,一点一点的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中。
有一瞬间赵令仪很想叫住翠袖,哪怕是叫她喝一杯热茶再走也是好的,可是赵令仪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因为她发现,连这个茶壶里的茶叶都是翠袖带来的,她又怎么开口叫翠袖留下呢?
天地之大,是真的没有东西能留住这个女子了。
赵令仪注视着那身绿衣在风中翩然远去,回想起两人初见,一幕幕熟悉之景涌上心头:金陵的天光总是清淡如水,她在窗边执笔作画,长长衣袖被风吹得扬起来,那衣袖仿佛是画上的杨柳,翠绿盈人,翠袖纷飞。
绿兮衣兮,杨柳依依。心之忧矣,曷维其已?
仿佛是压抑的情绪爆发了一般,赵令仪猛的回转过身,快步走到方才作画的梨花木桌前,抽出一张新的白纸。
将一个紫檀木镇尺压在宣纸上后,赵令仪利落地抽出毛笔,如行云流水般作起画来。
那墨汁仿佛也感知到了她宣泄般的情绪,在纸上蜿蜒着晕染开来,汇集成一道萧瑟的背影。
赵令仪执笔勾画,如疾风暴雨,又快又急,寥寥几笔就画出人影上方的夜空和冷月。
那袭黛青色的衣袂如烟如雾,在赵令仪的笔下浮现出来,踏着凄清的月色,最后融入到茫茫的夜色中。
赵令仪一眨不眨的描画着,没有片刻停顿,直到最后一抹飞扬的青丝落下,笔尖上的墨汁也恰好用完,她才依依不舍的停下了笔。
呈现在赵令仪眼前的是一副月夜离人图,宣纸上空出了大量的留白,只用水墨点缀了疏星,朗月,和一道缥缈不可及的背影,再无其他装饰。
画面虽简单,却有一种难以言说的气氛渗透在其中,让人动容。
赵令仪痴痴的注视着那副画,良久才回过神来,略一沉吟,提笔在画的一角郑重的写下“绿衣”二字。
燕飞在一旁看着赵令仪作画,此刻也红了眼眶,那画上的悲伤几乎要溢出来,连燕飞这种不懂丹青的人也能感受得到。
“后会无期,翠袖。”赵令仪轻叹着,深深地看了一眼桌上的画,然后目光变得坚定了起来。
她知道现在不是伤春悲秋的时候,翠袖的这些做法付出了极大的代价,她不能让翠袖的努力付诸东流。
赵令仪招呼一旁的燕飞过来,她冷静的指挥着燕飞给自己搭把手,两人分工合作,迅速把一个个装着茶叶的箱子打开,然后匆匆一起把夹层里的书籍取出来,再把茶叶放回去,恢复到原来的样子。
茶叶箱夹层中的书籍都已经取出,赵令仪跪坐在那些书籍中间,随手拿起一本飞快地翻阅着,一目十行的将那些书飞快地扫完。
虽然看的极快,但赵令仪不同于一般人,她那过目不忘的本领在这里有了很好的用处,将书籍中的内容全部都记在了脑子里。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赵令仪却未曾有一刻的松懈,看完一本接着一本,眼睛从来没有离开过书本。
等到最后一本书看完,赵令仪长长舒了一口气,站起身来对燕飞说道:“把这些书都拿去烧掉。”
燕飞闻言即刻着手去办,很快这些书籍就在灶台里烧成了一堆灰烬。
尽管翠袖行事谨慎,但仍然不排除有一天会查到这里来的可能,只有彻底销毁所有书才是最安全的办法。
即使朝廷怀疑她,没有物证,也拿她没办法。
毁书这个法子,恐怕翠袖并没有想到,或许想到了也做不到,她怎么会忍心让白马诗社的书籍葬送在火海中,但赵令仪想的很通透,比起书籍,文化的传承才是最重要的。
至于那蕴含着文人之力的十六块玉牌,赵令仪必须小心处置,这些可都是成员的象征,万不可有什么差池。
“燕飞,你快去找些米浆过来,要浓一点的!”赵令仪思索了一番,然后对燕飞开口说道。
燕飞匆忙出门去打了些米浆,赵令仪将玉牌一块一块摆在桌子上放好,万事俱备,只等燕飞将米浆拿过来。
不一会儿燕飞端着一壶米浆走进来,“燕飞,将这些玉牌都厚厚的镀上一层米浆。”赵令仪看到燕飞进来,细细的嘱咐道。
二人将每一块玉牌都镀了一层米浆做防护,然后将玉牌小心翼翼的收了起来。
“放哪里好呢?”赵令仪心中又有了疑问,她必须找一个既隐秘又安全的所在,既不能轻易让人发现,又不惹人注意的所在。
于是赵令仪在屋内走了一圈,前前后后都看了看,最终在子虚阁门口的牌匾下停了下来,微微点头,“就是这儿了。”
“燕飞,过来帮我一下。”赵令仪拉着燕飞去书社内寻了一把梯子,然后二人合力将梯子搬到书社门口。
赵令仪小心翼翼的踩着梯子爬了上去,把用米浆包裹的玉牌放在子虚阁的牌匾后,做完一切后将牌匾归位,不曾留下一点痕迹,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这样一来,就算有人来搜查,恐怕也想象不到有人会把宝物光明正大的放在最显眼的牌匾下。
常言道灯下黑,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做完这一切,赵令仪也该回星空学院了,天快亮之前正是天色最黑的时候,赵令仪便打算趁着天黑返回星空书院,以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赵令仪走到门外,却见燕飞牵了一匹马过来,不禁又惊又喜。
“燕飞,你这里怎么会有马?”赵令仪摸了摸马儿的头,看着那雪白的毛发分外喜欢。
“燕飞愚钝,怕帮不上小姐的忙,所以平时想起什么就多准备一些。”燕飞笑嘻嘻的道。
原来燕飞心细,很早就准备了一匹马养在书社附近,以备赵令仪不时之需。
赵令仪看着燕飞的笑脸心中一暖,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从随身的香囊中拿出些碎银子来,递给燕飞:“你一个人在书社,千万别亏待自己。”
燕飞摇摇头,将赵令仪的手推回去,正色道:“我成天待在书社里,哪用得着什么花销,再说了,管理书社还有余钱呢。小姐不用担心我,倒是你,要在书院吃好喝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