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吧，先进去再说。”
顾景曜拉着柳娇娇进了大厅直接往二楼走去，二楼被西园的东家分成一个个的包厢，包厢前面挂着竹帘子，台上的情形若隐若现的落在眼里，倒是别有一番滋味。
柳娇娇紧挨着顾景曜坐下，胳膊搭在桌边撑着脑袋，歪着脑袋看着顾景曜的侧脸嘀咕着，“二爷，要不我们干脆把院子封了吧。”
顾一和清音一前一后刚进包厢就听到这句话，两人看柳娇娇的眼神一下就变了，尤其是清音，她小步移到柳娇娇的身后，眼神复杂的看着她，明明以前她家小姐没有这么好打好杀的吧？
顾景曜没搭理她，柳娇娇也不在意，她本来就是随口这么一说，西园上下这么多人都住在这里，要是真的查起来，动静太大了，况且那人还在不在这里也不一定。
正想着，带着妆的金子来就掀开竹帘走了进来，“你们可终于来了，我还想着你们不会忘了吧。”
给两人各自甩了个眼神，金子来松了一口气，拍拍胸前，“赏银都准备好了吧？一会儿我登台的时候可一定要给我长脸。”
花式要银子这种事情，金子来做的轻车熟路，也不枉他一听到下面人报上来，他连身衣服都没来得及换，就急匆匆的跑了过来。
还不是为了银子。
穿着平时他惯常穿的白衣，脸上被涂抹的看不清楚面容，手里拿着折扇，一进门就直接奔着柳娇娇旁边的位置坐下，咧嘴，露出一口白牙，“怎么样？我没骗你吧？”
金子来笑的有些得意，不过倒也没忘了正事，想到柳娇娇找他打听的事，抬手指着楼下，“楼下坐着的都是商人，区别无非就是生意做的大笑而已，至于楼上这些包厢就不一定了，不过一大半也是商人就对了。”
“朝中的那些人都爱惜自己的羽毛，除了一些纨绔子弟外很少来这里，绝对符合你的要求。”
金子来一边说着，一边往柳娇娇那边靠了过去，不过还没等他凑近，柳娇娇猛然拉开两人的距离，朝后面顾景曜的方向退开。
眉头微微皱起，看着金子来的眼睛里带着嫌弃，“你离我远点，一身的胭脂味。”
她本就比常人敏锐些，在其他人眼中正常的味道进了她的鼻子里就会放大好几倍，更何况金子来这一身打扮。
金子来手里捏着折扇，闻言，脑袋低垂下，眼睛不停的瞄向她，一脸的哀怨，“娇娇，怎么才一晚上你就不认我了呢？”
可怜巴巴的捏着嗓子低语一声，不料，一抬头正对上顾景曜幽幽的眼神，猛然打了个冷颤，连忙看着他谄笑一声，“习惯习惯。”
连忙拉开自己和柳娇娇的距离，金子来这才重新打量起柳娇娇的表情，见她不像和自己开玩笑，才正着脸无奈的耸耸肩，“那我先去后台准备了，等会儿我下台沐浴完再过来。”
等人一走，柳娇娇立马就恢复了正常，顾景曜好笑的看着她，“让他知道你故意逗他，后面有的缠。”
“我要是不表现的抗拒些，他不到上台绝对不会走的。”
这段时间两人都忙，见得少，现在难得有个和顾景曜能安安静静说个话的功夫，柳娇娇可不想听金子来说些没用的。
翻了个白眼，柳娇娇眼睛盯着门口，想了想，还是开口问道：“明明同样是在西园唱戏，为什么我从来没有在金爷身上闻到过这种味道？”
“他爱干净，而且也不住在这里，他的衣服从来都是只穿一次，而且穿之前必须熏过香才可以，他闻不惯这个味道。”
柳娇娇眼睛的瞪得圆圆的，心里感叹一声，怪不得他这么喜欢银子，就他这样奢侈的日子没有银子撑着还真的过不了。
看着柳娇娇脸上的小表情，顾景曜笑了笑，没有把剩下的半句话说出来。
他这么做，是因为他觉得自己脏。
顾景曜给柳娇娇添了杯茶，默默地转移了话题，“望京像这样的戏园子只有两家，因为西园的进门条件高所以里面的角也多，东家又是个舍得下本钱的，给置办的胭脂服饰都是最好的，据说是他们东家专门从江南那边买过来的，所以你说人在这里也没错，因为这种味道只有这里才有。”
“又是江南？”
“对。”
“那和姜家有关系吗？”
茶杯推到柳娇娇面前，顾景曜嘴巴动了动没说话，紧接着一个一身深色锦服的中年男人就站在了门口，“小的给二爷请安。”
“进来吧。”顾景曜往后懒洋洋的靠在椅子上，眼睛看着晃动的竹帘，等人进来，眼睛一眯，“哪里当得起西园大掌柜亲自来请安？”
“整个望京二爷当不得还有谁能？”对方呵呵笑着，身子微微佝偻着，右半边脸都是烧伤烫出来的水泡腐烂后留下的伤疤，远远地看过去看得人心颤。
柳娇娇却像没看到他脸上骇人的伤疤一样，撑着脑袋，慢悠悠的上下打量着眼前的这个男人。
西园的大掌柜，见谁都一副笑呵呵的样子，大概是受过伤的缘故，不管见谁都把自己的姿态放的很低，可整个望京没人敢小瞧了他。
前世，直到她死，他还活着好好地。
“娇娇，这位是廖掌柜。”
顾景曜手指在柳娇娇的头顶轻轻点了点，扬着下巴给她介绍着，以顾景曜在望京的位置，完全没必要把一个戏园子的掌柜放在心上，哪怕这个戏园子要精贵一些。
不过是看小姑娘难得有兴趣罢了。
“这位小姐怎么称呼？”
廖掌柜笑着，身子微微偏过，正对着柳娇娇，身体往下压了压，“西园厨子的手艺还不错，一会儿给小姐送些点心尝尝。”
“有点心吃啊，那谢谢廖掌柜了。”柳娇娇眼神闪了闪，她不怎么喜欢那种甜的发腻的点心，装了半响也做不出来开心的模样，只得赶紧转移了话题，“廖掌柜，我闻着你们用的胭脂挺特殊的，这望京城里我还没见过第二家。”
“小姐说的不错。”
柳娇娇眼睛盯着廖掌柜，等了半天，突然发现人家压根没打算继续往下说，看着脸上笑眯眯的廖掌柜，柳娇娇在心里骂了句老狐狸。
非要她说那么明白吗？
眼珠子一转，柳娇娇调整了个舒服的姿势，慢悠悠的开口说道：“难道廖掌柜不准备和我说说这胭脂是哪里买来的吗？”
“或者是送我一些吗？”
“可能要让小姐失望了，采买的事情不归我来做。”
正巧这个时候下面台子上已经上去了人，第一场戏马上就要开了，柳娇娇探着脑袋透过帘子往外看了眼，才不急不缓的收回视线，“这样啊，那我就自己找吧。”
闻言，廖掌柜抿嘴笑了笑没说话。
又在包厢里待了一会儿，廖掌柜才转身离开包厢，柳娇娇的视线一直都在他身上，看着他往外走的背影，柳娇娇才发现这位廖掌柜竟然腿脚也不方便。
走路一瘸一拐的，动作倒是不大。
出了门，廖掌柜往楼梯口走去，一直等他下了楼才慢慢的停了下来，迟疑了下，对着身后跟着的小二低声吩咐道：“你去后面和主子说一声，顾景曜来了。”
“是。”
对这一切还不知道的顾景曜和柳娇娇两人静悄悄的坐在包厢里，耳边是底下咿咿呀呀的唱腔，顾一早带着清音退了出去，这个时候也不知道在哪里。
柳娇娇一手微微曲着手指敲着桌面，一手撑着脑袋，歪过头盯着顾景曜，眼睛一眨不眨。
“不累？”
见她杯里的茶没了，顾景曜给她添满，顺势开口问了一句。
柳娇娇摇头，刚想说话，就听外面传来一串脚步声，下一秒，帘子被人从外面掀开，一个妙龄少女站在门口，看到顾景曜的一瞬间，脸上扬起一抹笑容。
“顾表哥。”
对方看都没有看，领着自己的两个丫鬟就跑了过来，“我在外面一看到顾一，我就知道你肯定在这里？”
“表哥，你不是不喜欢听戏吗？怎么今日突然过来了，好久没见你去舅舅那儿，我想去找你，可我娘不让。”
两人的关系看起来很熟悉，柳娇娇了解顾景曜，他现在一点也没有排斥这个姑娘。
对方紧挨着顾景曜一坐下，嘴里就噼里啪啦的说了起来，少女特有的娇嗔的声音落在耳朵里不能听，可柳娇娇脸上的笑容却一点点淡下。
柳娇娇突然想起来一个问题，前世她认识顾景曜的时候他身边没人，不代表这个时候没有，想到这里，她一下脑袋就大了，好像忘记问了，失算。
双手离开桌面，柳娇娇规矩的坐直了身子，她这边一动，那边一直忽视她的少女就看了过来，眼里露出一丝惊讶，“原来表哥你在陪人啊，我说呢。”
“不过，表哥，这位也是你的客人吗？看着年纪可不大，这么小的年纪就出来做生意很难吧？”
“喂，你好，我是他的表妹，你怎么称呼啊？”
下巴高高扬起，安俏一点也没把人放在眼里，就这么大大咧咧的看着柳娇娇开口问道。
“怎么？你难道不知道我是谁吗？”双手搭在腿上，柳娇娇嘴角微微勾着，似笑非笑的看着安俏。
安俏不解，去看顾景曜却见对方压根不搭理她，她知道他不爱说话的性子，也不在意，扭头去看柳娇娇，“怎么？我该知道吗？”
“呵，刚才听你和二爷说的那么火热，我还当你什么都知道呢，这样想来，我似乎也不需要再介绍自己了吧。”
柳娇娇语气轻飘飘的，就差没直接说她上赶着去找男人了。
安俏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喂，你什么意思？”
她还没被人这么冷言刺过，人一下就急了，抬手指着柳娇娇，“还想要这单生意的话，你马上给我道歉。”
“那这单生意我还真的不要了。”嘴巴一撇，柳娇娇起身，低头俯视着安俏，不屑的扬扬下巴，“家里银子不少，几单生意而已，没了就没了。”
话音落下，柳娇娇看也不看顾景曜，转身就走。
“让顾一送你回去。”柳娇娇走到门口，身后忽然传来顾景曜的声音，习惯使然，柳娇娇脚步停顿了会，紧接着就听到他继续说道：“没事不要再出门了。”
没答应也没反对，柳娇娇抬腿出门，一直等在门口的顾一早就得了声，见柳娇娇带着清音要走，连忙跟了上去。
柳娇娇站在西园门口，清音去找他们的马车，此时她身边就剩下顾一一个，柳娇娇咬着唇，犹豫了许久还是没有开口问出来。
柳娇娇不说话，顾一更不敢说话了，他见着了安家小姐却没把人给拦住，回去还不知道有什么等着他。
没让她多久，很快清音就跟着自家的马车过来了，柳娇娇任由清音扶着上了马车，然后转身看着要跟上来的顾一，冷声道：“你回去吧，二爷那儿离不了人。”
声音不高，却透着坚持，顾一知道柳娇娇的本事，况且又是白日子里，也不担心，听柳娇娇这么一说，心里也这么觉得。
当下就点点头折回去了。
马车晃晃悠悠的拐到主街道上，柳娇娇掀开一条缝朝外面看了看，突然心血来潮，扭头看向清音，“小姐请你在外面吃饭吧。”
清音人还没懂她的意思，柳娇娇已经对车夫吩咐了，“去飘香楼。”
这会儿还未到午时，店里人不多，柳娇娇没费多少功夫就订到一间包厢，直到和清音在包厢里坐下，送走点菜的小二，柳娇娇才意识到她做了什么事。
揉了揉脑袋，柳娇娇长叹了口气，其实她倒不是很想出来吃，家里的厨子是她特意央了顾景曜去找来的，手艺那是极好的，再加上工钱给的不少，厨娘一直都很用心，每日变着花样给她做饭。
家里的饭菜还没吃腻，柳娇娇对外面还真没多大兴趣。
她就是纯粹的不想听顾景曜的话，凭什么要回家，不能出来？
很快，她们点好的饭菜就上好了，柳娇娇吩咐了一声不要让小二打扰，包厢里很快就只剩下她们主仆两个。
柳娇娇指了指饭菜，有气无力的说道：“吃吧。”
担心清音拘谨，说完，柳娇娇就拿起筷子，刚准备动手，她耳朵突然动了一下，压低了声音开口问道：“清音，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恩？没啊。”
清音一脸迷茫，柳娇娇无奈的看了她一眼，知道自己是不能指望她了，想了想，扭头四处打量起房间的装饰。
左手边是窗户，右手边是门，正前方靠墙的是一张软榻，后面……
柳娇娇回头，墙上挂满了画。
眼里闪过一丝迟疑，柳娇娇放下筷子，起身停在墙上的画卷面前，想了想，抬手一把掀开画卷，露出后面的墙面。
一个眼睛大小的小孔一下露了出来。
跟在她身后随时注意着她动作的清音，在看到小孔的时候，没忍住，惊呼，“小……”
反手，捂住清音的嘴，柳娇娇另一只手放下画，抵在嘴边，“安静，明白。”
只有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清音连连点头，见此，柳娇娇才放下心来，松开捂着她嘴的手，重新揭开墙上的画卷，身子往前靠了靠，贴在墙上。
隔壁包厢里的声音一下就清晰了许多。
脸紧紧的贴在墙上，眼睛透过墙上的小孔看着对面的情形，包厢里两个男人相对而坐，正面对着她的那人还算是个老熟人。
顾然。
柳娇娇眼睛微微眯着，另外一人背对着她，看不清人脸，可还没等她用心去分辨声音的时候，顾然已经自报了家门，“七皇子，上次您和向贵妃的事情，我们顾家也算是尽心去办了，这次我父亲和我二叔出事，只怕还需要七皇子出手了。”
七皇子和顾然？
柳娇娇一怔，听话，他们两人早就搞在一起一段时间了？那二王爷呢？
不管柳铮南现在在大牢里是死是活，可只要皇上没开口，柳长宁和柳箐箐就还是皇上指给二王爷的王妃和侧妃。
还有一个半月他们就要大婚了，现在这个时候顾家和七皇子又搅和在一起？
柳娇娇无论如何也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她还以为这世没了柳长宁，顾家和柳家就不会再和七皇子站在一起，看来她到底小瞧了顾家的钻营。
一边想着，柳娇娇一边摇头，听到他们说到如何救出顾家两位老爷的事情，柳娇娇看着两人的眼神里闪着同情。
也不知道若是让他们知道，是他们的同盟顾景耀亲手送进去的，他们会不会被气死。
不知道有人正为他们担心，七皇子手指敲着桌面，声音里带着烦躁，“顾然，你这是为难我。”
“原本我和母妃这些日子没少给顾家求情，父皇也念着这几年顾家的辛劳，可你们倒好，马上人就要放出来了，柳家竟然敢直接控制住长公主妄想威胁父皇，他们以为我们就是摆设吗？”
七皇子越说越气，喘着粗气，猛地一巴掌拍在桌子上。
“若是不难，我也不会来找你了，七皇子。”顾然的声音没有任何的起伏。
“顾然，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七皇子被顾然的态度给一激，脸上浮起一抹恼怒，愤恨的看着顾然，阴森森的问道：“你知道你这是在和谁说话吗？”
当日是他主动找上顾家寻求合作的，那时向贵妃被皇上迁怒，他们母子俩在宫里的日子越过越遭，宫里的那些人从来不关心你是否在高位，他们只看一个人，那就是皇上。
谁在皇上的眼里、心里，那群宫女太监们眼里就有谁。
为了顾家能拖他们母子俩一把，七皇子没少在顾家卖好，可现在他们求到他面前了还这样一副模样，七皇子就忍不住想起自己最煎熬的那段日子。
心里又羞又怒，看着顾然的眼神里夹杂着不善。
可对方却像没看到似得，低垂着眼皮，缓声道：“七皇子急什么？难道我说的不对吗？”
“你和我们不过就是互相利用罢了，若是顾家倒了，七皇子在军中就一点话语权也没有了。”顾然说的很慢，似乎是真的很认真的在给七皇子讲诉他现在的处境一样，“现在军中除了我们顾家以外，其他的势力已经隐隐倒向了二王爷。”
“所以我们这条路，七皇子不能扔。”
说完最后一句话，包厢里一下就沉默了下来，见七皇子不说话，顾然也不急，就这么静静地等着。
也不知道过了许久，七皇子才突然站了起来，柳娇娇看不清他的表情，可只凭想象也能猜得到，这样被人威胁，换谁谁也不会给好脸。
偏偏对方威胁的还一点问题都没有，这才是最憋屈的。
“这件事我会和母妃尽全力的，但是最后决定权在父皇那里，若是父皇真的厌了顾家，那我和母妃也没办法。”
七皇子的声音闷闷的，顾然低着脑袋，闻言，也没再为难他，了然的点点头，“多谢七皇子了。”
谈完正事两人继续沉默，七皇子也没急着离开又坐了下来，不过两个人一句话也不说，柳娇娇等了半响，终于失望的离开。
整好墙上的画卷，柳娇娇往窗边走了走，靠在窗边一边想着事一边低头往下看去。
这一看，柳娇娇一下就笑了出来。
得嘞，又有热闹可以看了。
柳娇娇不清楚二王爷现在知不知道顾家已经和七皇子在一起了，不过不管他知不知道，左右都是一场大戏。
二王爷此时正站在飘香楼的门口，不知道在吩咐手下什么事情，一时半会也上不来。
柳娇娇想了想，朝着清音招招手，等人走近，凑到她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清音点点头，就转身出了包厢。
柳娇娇倚靠在窗边，看着留下一条缝的门，静静地等着外面的动静。
很快，门外的走廊里听到了脚步声，先是小二敲门的声音，然后开门声。
这个时候，二王爷的声音猛然响起，“顾然？七弟？你们怎么在这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