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竹子在黑夜里闭上眼睛,强忍住喉咙里的声音,有一行眼泪从他腮边划过。但是,还是不想死,他大仇未报,他还年轻, 死亡同时要明白明白要随时接受依赖被抽离,希望被破灭,等待被断绝,未来被扼制的时间规则。所有的事情,都是重复的,循环的。这样的痛苦。
师父,我算不算,完成了您的遗愿,我来找您了,九泉之下,也不算孤单。
……
另一边,密室里的沈云锦一直是惴惴不安,这两天她根本没睡着过,怎么可能睡得着,一闭眼,就是凤安彦狰狞的脸,满目苍痍的神医谷,和一动不动的师父,小竹子,她已经忍不住了。
“墨清,我们出去吧!我们不能在呆在这里了,我受不了了!我受不了了!我们出去吧!”沈云锦状若癫狂,她真的受不了了,如果一开始没有她和楚墨清,一切都不会发生,大部份的痛苦,都是不肯离场的结果,没有命定的不幸,只有死不放手的执着,就为了那份虚无缥缈的执着,为了自己和楚墨清心中的梦想的生活,就要牺牲一谷人的姓名吗?
楚墨清何尝不是受着内心痛苦的煎熬,将来的希望,终究是要现实一点的,你都已经成为大人了为了不现实的梦想,浪费时间,那谁来负责,难道是神医谷中人?难道是神医?难道是小竹子?所以这是在告诉他得做能做得到的梦想,做不到的梦只会伤心受罪吗?
楚墨清的脸扭向密室的门,外面的人进不来,但是她们出去却很容易,只要按下墙上的机关,短短一个时辰就可以启动石门,楚墨清点了点头,“好,我出去看看,你就在此地,不要轻举妄动。”说完就打算去启开石门。
沈云锦一把拉住楚墨清,“不行,我们两个人一起去,不是说好了么,以后都要在一起,要生一起生,要死一起死!”
楚墨清无言看着沈云锦,半晌,点了点头,“那你跟在我身后,好吗?”顿时,沈云锦觉得心里像熬过一副中药,翻滚这一股不可名状的苦味。 愣在那里,眼里的泪水已经哭干,现在是每个毛孔都在无声的哭泣。一种缥缈的幻灭姓的悲哀,在很远的一瞬间抓住了她的心灵。
沈云锦沉默了一阵,也点了点头,两人拥抱在一起。得到后再失去,远比一无所有要痛苦的多,或许不该贪恋这一时小小的幸福,但愿那段只要清晨来临 即会日渐远去的时光 ,不是瞬时。
楚墨清上前去小心翼翼的启开了,机关,尽量不发出任何声音,现在他还不知道外面的情况呢,战场上,不明敌人情况就冒冒然行动,不是勇敢,是鲁莽,这是战场的大忌,可是现在也顾不了这么多了,赶紧出去才是正道。
石门开启了,楚墨清悄悄探出头看了一眼,外面很安静,他从未想到过神医谷能有这么安静,没有人声犬吠,黑夜像一张恐怖的大口,吞噬了一切,楚墨清伸手一道真气,打灭密室的蜡烛,让眼睛适应了黑暗,才带着沈云锦出来,走之前又将密室的掩护做好,这才离去。
也算他们幸运,凤安彦大半人马全部折损到后山,又有一部分回太子府去取他的断手,只剩下一点儿人也被疑神疑鬼的她安排在身边保护好自己,所以这神医谷中还真是没有人。
没走几步,沈云锦眼尖,瞟到不远处的草丛有一抹熟悉的衣料,她赶紧拉这楚墨清走过去。然而看到躺在那儿熟悉的人,沈云锦只感觉身体里的血液因为那可怕的景象急速地冷却了,冻结了。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捏住了,窒息的厉害。整个身体像极了秋风中晃动的枯枝,脑中唯一清醒的认知告诉自己应该赶快上前看看,颤抖的四肢却像扎根在了原地,无法挪动半步。那,那是师父吗?就那样紧闭双目,静静的躺在那里,如果没有胸前那个血窟窿,就好像是睡着了一样,只是躺在那里,好像沈云锦喊一声,他就会睁眼。
这个草丛离沈云锦和楚墨清藏身的密室不到一射之程,就是说,他们刚藏到里面,神医就在这里被杀害了,虽然当时有凤安彦的几个侍卫简单的处理,可是又有什么用呢?沈云锦的心跳加快了,脸上火辣辣的,好像被谁抽了耳光似的;手心里也时不时的渗透着冷汗。她再也不敢往下看了,只是把眼睛微微地闭上,等待着、等待着,等待着什么呢?师父再也不会醒来了,当师父冲出去的时候,他们两个人甚至还侥幸的想,不会有事儿,如果直接把他们交出去,不就可以了么。
楚墨清走上前,对着尸体拜了三拜,退回最近的屋子,拿了工具开始挖坑,准备埋葬神医,沈云锦哭都不敢哭出声,只跪在一旁,用手帮忙把挖出来的土扔到一边儿,眼里的泪水已经哭干,现在是每个毛孔都在无声的哭泣。她和楚墨清,都是杀人凶手,都是凤安彦的帮凶!
楚墨清将神医的尸体搬进挖出的土坑掩埋,跪在土堆前,“前辈,我楚墨清和夫人沈云锦绝不会忘记您的,时间仓促,只能暂时这样,请您见谅。”说完,深深地磕磕三个头。
沈云锦的魂儿都要迁走了,她只是机械的一步一步重复着走路,浑浑噩噩的跟在楚墨清后面,越往神医谷里走,惨状更甚,厨娘,厨师,仆从,婢女,一个个到在外地上,大片大片的血迹,沈云锦虽没有楚墨清的扶持,只怕要瘫倒在地上,这就是他们两个人所做的选择,人生啊,是这样不可预测,没有永恒的痛苦,也没有永恒的幸福,生活像流水一般,有时是那么平展,有时又是那么曲折,过往一切好似镜花水月,现在,这样的鲜血淋漓像一个重重的巴掌,扇到了沈云锦脸上,这就是她的选择,楚墨清的选择,他们的选择。
待楚墨清将尸体翻找了个遍儿,才皱着眉头走向沈云锦,用一种有些释然的语气,“小竹子不在这儿,可能逃掉了,也可能被抓了。”
沈云锦强自按下汹涌澎湃的情绪,“怎么可能逃掉,没有人带着,走不出神医谷的,他应该是被抓了,我们快去救她吧!”说着,就往神医谷外面走去。
楚墨清一把拉住她,现在敌在明,我在暗,这样子行动很可能救不出小竹子,还要搭上他们两个人。而且,以他经验来看,做到这样子的杀戮,凤安彦至少带了几千人,凤安彦这是疯了么?他想要自己的命还好解释,他不怕伤到沈云锦吗?这种情况下很容易误伤的啊!楚墨清拦住沈云锦,“我们再等等……”
沈云锦一把甩开楚墨清的手,大吼道“还等什么?如果我们没等,师父就不会有事,如果我们没等,他们都不会有事!”看着楚墨清错愕的表情,沈云锦也意识到自己刚才到底在做什么,这也不是楚墨清的错啊,她双手抱头蹲下身去,所有的痛苦与困顿,都是自己一个人的事情,他们的生死,是她和楚墨清以及凤安彦三个人的事,他们的伤口在流血,这世上没有感同身受,所有的开导都是纸上谈兵,所有的安慰都是隔靴搔痒,所有的陪伴都是徒劳无用,她过不去自己良心的关卡。
楚墨清也不知道怎么安慰沈云锦,他能说什么呢,别伤心了,不关你的事,怎么可能,这分明就是因为他们两个人。
楚墨清看着蹲在地上痛苦的沈云锦,“你别去了,你回密室里面,我去救小竹子,无论发生什么事,你都不许出来,”沈云锦猛然抬头,“不行!我要和你一起!我们两个人一定要在一起!”
楚墨清心中苦闷,跟着他,他去毫无疑问是去送死,可是沈云锦怎么能去,凤安彦一直心怀不轨,无论是沈云锦陪着他一起死,还是为了他蒙受凤安彦的屈辱,他都无法忍受,不过沈云锦这么倔强……
沈云锦见楚墨清迟迟不回答,自己站起来,擦擦眼泪走到前面去了,跟在后面的楚墨清眼神一凛,一掌劈在沈云锦的后颈,沈云锦的身体倒下去,倒在楚墨清怀里。
楚墨清深深一吻沈云锦柔软的唇瓣,傻姑娘,你是我见过最傻的姑娘,什么痛苦都自己扛,爱上我,应该是你最大的劫数吧,不过没关系,一切都会过去的,希望你能忘了这一切,忘了我,如果我不在了,不要悲伤,找个地方好好生活,我不值得你这么挂念。“即使日后身处绝境,亦需坚守,万勿轻言放弃!”是的,这句话楚墨清一直牢记在心,要隐忍,要忍受痛苦和折磨,要坚强地活下去,只有活下去,才有胜利的希望。可是如今,他希望沈云锦能带着这个寄托好好的活下去,只为沈云锦自己,好好的活下去。
将沈云锦重新抱回密室,再将石门锁死,楚墨清露出一个决绝的笑容,凤安彦,是吗?此等手下败将,也敢在他门前狂妄?班门弄斧,自不量力,既然如此,那不如,就会会他。
楚墨清没有急着往外走,他慢慢踱步到兵器坊,挑选了一把趁手的兵器这才往外走去。剑为短兵,素有“百兵之君”的美称;枪为长兵,号称“百兵之王”,不如用枪,看那手下败将有何指教!
楚墨清将长枪背在身后,负手向前走去,不慌不忙。这才是最好的决策者,愿意承受其决定所带来的痛苦,却毫不影响其做出决策的能力。楚墨清,的确是天生的王者,不急不躁,遇事冷静,只是,依然保护不了想要保护的人,以及自己的爱人。
走出谷口,楚墨清立刻谨慎了不少,他伏低身子,借着周围的草丛树木掩盖好自己的踪迹,耳听六路,眼观八方,一点儿一点儿挪向凤安彦的地方。
也好在凤安彦也是个贪生怕死之徒,剩下的所有侍卫都被他安排在周围保护自己,所幸楚墨清也免去了一场恶战,很快就找到了凤安彦的大本营。
小竹子还被捆在凤安彦驻扎点门口的木桩上,人已经疼的失去意识了,催唇干裂,浑身绳痕,口鼻五窍还不时有鲜血流出,人看上去也是神思缥渺的。
楚墨清咬紧了嘴唇,他早知道凤安彦如果抓到小竹子一定不会有多温柔的对待,但是这也太过分了,小竹子的样子明显是不止受到了鞭打之类的,凤安彦肯定喂了小竹子摧毁心智之类的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