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落无语,“傻大个,不要替你家大王心疼钱,回去再补一份请功表吧。”
尚让看看她,再看看暴君,似乎有些开窍,“噢”了一声,恍恍惚惚转身要走。
“回来。”尚星海沉默许久,出了声,“你现在是大将军,俸禄不少,回去请几个精明的吉士、缀衣帮帮你。”
他随口一句话,尚让的眼睛一下子亮了,“不用不用,我新近认识一个朱堇来的朋友,从前在王宫当侍卫,后来去军中效力……”
“朋友?还是从朱堇王宫出来的?”尚星海不自觉地眯起鹰眸,看向千落。
尚让的懊丧一扫而空,“他叫蒙多,跟臣同岁,是御姬母妃的心腹,逃来朱雀城投奔左相,被撵了出来,城中无人敢收留……朝堂上那些话,也是他教我的。”
送走这个愣头青,尚星海满脸无奈,“母后和左相,都不同意驻军,执意毁渠内迁。”
“那大王你的意思呢?”
“上天有好生之德,”暴君面有难色,似乎做了什么亏心事,“奈何……国库虚空。”
千落蹙眉,凤眸滴溜溜转悠,猛然想起史书记载的“屯田”,忙把精髓说出来,满脸期待地看着暴君。
尚星海沉吟半响,瞅着不远处一簇花丛,“左相以为如何?”
千落惊讶地看过去,只见卢仲领着几个皓首老者,恭恭敬敬地拱手行礼,“御姬所言之法甚妙,朱雀山多地少,丰年勉强自足,荒年饥民遍野,如能在曲罗开辟良田,繁衍人丁,国之大幸。”
“既然左相也同意屯田,那就这么定了。”暴君一锤定音。
昆仑牵来一匹小马,通体雪白,没一丝杂色,只在额头有一绺朱砂色的红鬃,彷佛美人痣,神骏之极。
千落欢呼雀跃,翻身上马溜出王宫,往城郊飞驰,疾风迎面扑来,混杂了泥土和花草的芳香,冷冽却畅快。
绕过山坳,前方突然冒出一条长河,从城东蜿蜒而下,两侧都是黛青色的峰峦。
尚星海骑着枣红马追上来,看着山峰叹气,“朱雀山多地少,旱涝失调,百姓苦不堪言。”
千落眨眨凤眸,“山地肥沃,为什么不开垦种粮?”
“山陡坡斜,高出河岸数百丈,如何耕种?如何灌溉?”尚星海轻笑罢,拧眉叹息。
千落不以为然,“我好像……见过别人在山上建梯田,种茶树……”
“梯田?茶树?”尚星海闻所未闻。
千落策马上山,实地解说梯田构造,“想要在山坡上耕种,必须有水源。先修渠,用水车把江水提到高处,然后在山顶修建天池,囤积雨水灌溉。”
尚星海激动地抓着她的手,“前有屯田,后又梯田,御姬尚未母仪天下,便已惠民天下!”
千落习惯了夸小朋友,不习惯被当小朋友夸,促狭地拍拍暴君的肩胛,“伤口愈合了,大祭司有没有帮你拆线?”
龙吟寝殿,四大侍女手执烈酒、匕首、棉纱和烛台,紧张地看着千落施展手段。
“噌噌噌……”
当初用来缝合伤口的鸭肠线,逐一被挑断,从伤口迅速抽出,过程自然伴随着疼。
千落接过温热的烈酒,倒在棉布上给伤口消毒。刚被拆线的皮肤微微渗出血珠,她狠狠心按上去,伤处嘶嘶有声,尚星海的帅脸瞬间发青!
四大侍女手忙脚乱的侍奉,素鸾突然进来,“大王,琅琊使者求见。”
殿外,一个笑咪咪地白袍男子,恭恭敬敬地朝尚星海行礼,看向他身后的千落。
“臣南怀璧,略通周天星象术,恳请御姬指点一二。”
此人一切神色波动,尽藏于眉宇之内,声音淡漠从容,隐隐有些挑衅。
千落诧异地眨眨凤眼,她哪懂得什么周天星象术?
“御姬横穿沧澜,不惧雾障,莫非不是用星象勘校方位?”
说话的人是南怀璧身后的老者,须发花白,五官平淡。千落被他一瞟,似被被苍鹰瞄上的小兽,浑身冷飕飕。干脆垂首敛容,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朱雀大祭司身穿乌金袍,当众跟琅琊使者唇枪舌剑,争锋的焦点,是朱雀该拿出多少药草,交换琅琊的玄铁。
使者允诺比往年多三倍的玄铁,要交换的东西,只多了一样,千落。
大祭司不顾卢仲拧眉黑面,上前跟南怀璧交易,两人对着一架古怪量器,锱铢必较,众臣侧目,唯有尚星海不动声色。
千落恼羞成怒,一脚踹翻了铁架,“什么破玩意?!”
“御姬体谅,此物名衡量,演算价码精准,却繁杂。”南怀璧丝毫不恼,就事论事,“臣出身天衍世家,造过十余种推演器具,简单者不够精确,精确者又过于庞杂,这架衡量删繁就简,最为出色。”
说罢又开始跟大祭司讨价还价。
殿内,无数双眼睛集中火力,锥子般扎向千落。
忽然她绽出灿烂笑容,“本御姬价值连城,岂能用衡量计算?请大王拿出半触珍珠,一打金线,三长两短五片银叶,一根金锥。”
众目睽睽之下,千落拿起珍珠、金线、银叶,粘成一件精美器具,戳到南怀璧鼻子底下,“我家乡有句笑话傻瓜的话,叫被卖了还帮别人数钱,本御姬更上层楼,被卖了还教别人怎么数钱!”
南怀璧攥着这件珠光宝气的奇物,愈看愈惊奇。
千落得意地扫了他一眼,“俗话说人算不如天算,此物就叫天算。雕虫小技,可入大人法眼?”
“此器看似简单,却暗含无穷数理玄机,其中奥妙,臣百思不得其解,烦请御姬指点。”一见千落的山寨算盘,南怀璧的傲气悉数秒杀,语气与之前的轻视大不相同。
千落卖关子,“天机不可泄露,大人见谅。”
白袍使者再开金口:“天算乃朱雀不传秘术,若肯与琅琊分享,这批玄铁可白送给大王。”
“天算是圣祖梦中传授,如何推演,本王不知。南怀大人醉心天衍,不如常住朱雀圣庙,以诚心感动圣祖……”
挖墙脚的碰见掘墓的,白袍使者哭笑不得,极有风度地敛容退下,不再作声。暗中看向千落的眼神,如破风而来的利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