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着不痴去的远了,霍倚天才迟疑着问道:“这盘棋如何胜了那和尚半子?”
袁五陵也不说话,走到棋盘边,略一沉呤,一子一子地便往棋盘上填着黑子白子,待到堪堪填满,淡淡道:“这以后他与我纠缠,大抵如此,自然是他输了半子。”
霍倚天心中充满疑团,待要他详加解说,袁五陵哈哈一笑道:“这下过的棋,便若经过的女人一般,往事哪堪回味,又怎能令人再提?”别过了脸,哈哈大笑着往前院去了。
霍倚天见他勾起伤心旧事,亦狂亦痴,倒也不好相强,只好自己记了谱,去同旷远一起参详,二人反复折解,果然都是不痴输了半子,心下俱是惊骇叹息,面面相觑。
旷远掷下棋子叹道:“这不痴身在空门,能够全心扑在棋上,几十年下来棋力如此高明倒也罢了,难得这姓苏的书生年纪轻轻,不仅棋力高强,而且从棋中招法来看,步法严谨,锐思卓见,想不到以他这等高才,也会在秦楼楚馆中受那等挫辱,到底是年少慕艾,戒不掉这‘色’字当头!”
霍倚天心中蓦然一动,半晌说不出话来。
“旷远师父,这位袁公子怎么会突然来寺里?”
“那日小僧到山下化缘,恰好看见他饿晕街头,想来是读书人脸面软,做不出乞讨之事,我看他可怜,想着出家人慈悲为怀,便把他带回寺里安置,随他心意做点杂活罢了,这几日天地观催逼甚紧,多亏他伶牙俐齿,据理力争,才没让寺里吃闷亏。怎么,霍公子知道此人的来历?”
霍倚天笑笑,少不得把那日的事情略说一说,旷远叹息不已,“袁公子也是世家子弟,饱读诗书,捷才纵横,无论是赋诗作对,俱是出口成章,才压群儒,可惜父母亡故的早,家境败落,又被族人侵占家私,越发败落,这才到京城寻找门路,霍施主若是有意交接,小僧可以代为引荐。”
说罢带着霍倚天来到前院,袁五陵正拿着老大的笤帚挥舞不歇,旷远趁着空隙,上前问道:“苏施主高才,不知以后有何打算?”
袁五陵仿佛不虞他有此一问,双眼一翻道:“旷远师父难道是烦我在寺里白吃白住,要赶苏某人走路了?”
霍倚天知他狂士脾气,不以为意,笑道:“旷远师父岂有此意!只是不忍苏兄如此才华,埋没蓬蒿之间,苏兄若是另有什么打算,小弟尽力相助。”口气异常诚挚温馨,一扫浮浪口吻。
袁五陵一双冷眼在霍倚天脸上转了几转,忽然一声长叹,悠悠道:“苏某心若死灰,早已无意于功名仕途,难得霍公子对小弟恩重如山,又是如此盛情厚意,若不嫌弃,请霍公子在天下镖局为我谋一生计,便是看门扫地,苏某这一生便无所求了。”
霍倚天心中大喜,当下却不动声色,只是好言抚慰,二人回到镖局中,霍倚天自去跟管家龚心商议,霍震北押送天下首富沈园的镖,已经交接完毕,龚心、沈风从中斡旋,霍震北年纪渐长,心气平和不少,想着儿子素日甚为孝顺,虽然还是弄不清他当日为何弃婚,害自己在天下英雄面前颜面扫地,跟生死之交南宫世家无法交代……还是答应父子重归于好,心想来日方长,儿子不过一时浮浪,来日重抬花轿到南宫家赔罪,或者可消两家误会。
就是对袁五陵也甚是看重,知他虽不晓武功,却满腹经纶,举止堂皇,不似奸邪之人,尽可托付事情,何况霍倚天疏不老成,正要有这等人才相辅,便请他暂时协助帐房吴师爷做事,几个月下来,那袁五陵尽心尽职,将份内事务打理得条条有理,清清楚楚,深得镖局上下信任。
霍倚天平日里有空,便与袁五陵咏诗纵酒,把臂而游,俱是风月班头,引为知交莫逆,亲若兄弟,只那围棋一道,霍倚天每次提及,袁五陵都轻轻淡淡地一带而过,霍倚天暗暗猜测,这棋上或者关系他的伤心之事,也不好多说。只听说牡丹虽然通晓诸般杂耍,却仿佛并不喜好围棋。
夏日午后,乌云蔽天,倾盆大雨转瞬来到,霍倚天、袁五陵坐在镖局后院的相思亭中,吩咐下人温了一壶清酒,泛泛地说着话。
袁五陵沉呤半晌,忽然开口道:“霍公子,有句话不知该不该问?”他现在跟初来镖局时亦狂亦巅的模样大不相同,说话从容,行事沉稳。
霍倚天笑道:“苏兄不必如此客气,有话尽说不妨。”
袁五陵两眼瞳仁闪烁,缓缓道:“好,那我就直说了。我看今年镖局的收成一年不如一年,照这样下去,一年下来只怕还要亏上一些吧?”
霍倚天脸色一黯,道:“是啊,世面太平,镖局里不仅生意少了,抽佣也降了几分,众位镖师都是跟着家父出生入死闯出来的,不管生意怎么淡,这月例不能少啊。”
袁五陵话说到了霍倚天的痛处,他年少意气,不说把“天下镖局”这块牌子再打拼得响亮几分,至少也不能让几个字掉份,这两个月来,有袁五陵相助,霍震北也放心地把大部分生意交给他去打理,除了非常重要的镖他要亲自过问外,其它事情都放手让儿子去安排,镖不但没有走失一次,就连小差错也没有。
这些年,也许是天下镖局的招牌太响,声势迫人,压得那干黑道中的劫匪纷纷远遁,世面太平,反过来让镖局生意受损,首当其冲的就是天下镖局。
承平日久,商旅懈怠,可托可不托的镖图省几分镖银,竟不上镖局的门,便是非要请镖局押送的私货,也讨价还价;更有甚者,这生意一萧条,那镖局之间常常为了一支镖,暗自里坏了行规私自杀价,把那一成的底价竟压成七分八分的都有;还有仗着世面太平,那一干小镖局也敢押那平日里想都不敢想的大镖、重镖了,天下镖局的生意这几年一年不如一年,今年收成竟连去年的六成也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