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骨肉至亲”四个字,千落惊骇的睁大眼睛,讷讷道:“你是说外公和表哥他们?他们怎么了?阿里不是说赫图只是把他们关在狱中,等候西戎王发落吗?”
“刚才在城头,你不是亲眼看见西戎王来了吗?”
千落拔腿就往门外冲去,边跑边喊:“萱儿,备马!”
碍事的湘裙在脚下跌跌绊绊,她来不及更衣,索性在裙摆打了个梅花结,飞身上马,手中的白玉鲛银鞭高高扬起,径直朝宫门冲去。
蜀刑以酷烈闻名一时,仅杀戮之法便有十九种。其中一项曰掼杀——将人装进布袋,高高举起,再摔打于地,如此反复,直至骨摧筋折,血肉模糊,气绝身死。此等酷刑向来用于处置叛国谋篡之徒。
蜀帝轩辕常烨当日有云:“恶之易也,如火之燎于原;为国家者,见恶如农夫之务去草焉,芟夷蕴崇之,绝其本根,勿使能殖,则善者信矣。”
西戎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以掼杀之刑加诸叛逆之人——
宫门之外,高台之上,千落耳畔骤然传来一声苍老的哀呼:“天儿!”恍然是外公垂死绝望的声音。
她看看里外三层的围观百姓,急忙催马后退,胯下狮子骢知晓主人意图,快步退后十余丈,前蹄扬起,骤然跳过三丈观礼台,跃进刑场正中。英姿飒爽,四周围观百姓惊叹不已。
千落抬头却瞧见侍卫正拖着一只鲜血淋漓地麻袋离去,鼓鼓囊囊的袋子在宫阶玉砖上留下猩红的两行。披枷戴锁的外公发髻凌乱,目光发直,定定地看着阶下泅散的两摊深红,一声未出便昏厥过去。
千落飞身下马,脚下雕花玉砖被浸出诡艳的图案,盘曲沟槽里犹如陌上漫山遍野的罂粟般盛开。
抛开手中白玉鲛银鞭,她将玉指搭上外公脉搏,轻如飞絮,似有似无,正忧心如焚间,身后传来一阵踢踏的鹿靴声:“大胆!竟敢擅闯宫门,是不是活得不耐烦了!”
伴随着军士的呵斥声,两个不辨人形的东西摔落眼前,竟然是表哥宠妾所出的孪生子!襁褓稚童尚不能记事,却并非全然懵懂。至少有乳娘瑟瑟发抖的身体,丰腴胸脯隔着衣衫,透出腻人的乳香……
最终两声闷响,一声哀呼,终结了所有混乱。
据说经验老道的施刑者会将分寸掌握得恰好,前几下重击不会致昏致死,只会令人筋骨俱碎。这样想来,刚才两个幼童连惨呼也未发出,一掼之下便已死去,可算是慈悲。
千落颤抖得更加厉害,牙齿发出咯咯的声音。身边的外公衣衫凌乱,裸露的肌肤上淤痕遍布,白发覆面,宛然一丛死去经年的藤蔓。
站在高台之上观刑的西戎王,终于看清擅闯女子的面容,面色竟然微微露出笑意,缓缓问赫图道:“那女子可是叛臣家眷?”
“启禀父皇,此女正是轩辕皇室余孽——千落帝姬。”
西戎王鹰目闪烁,神色似笑非笑:“她既是前朝皇室,朕看她姿色不在其其格之下,你为何没有收在东宫享用?”
“父皇明鉴,大哥和六弟皆对此女关爱有加,儿臣不敢夺人之美。”
西戎王沉默片刻,极目远方说道:“既然如此,暂且将此人收在掖庭,听候发落。”
父子相峙而立,无声处暗流湍急。
一列褐色锦衣的内侍恭然上前,簇拥着威风八面的圣主登上銮驾,前往宫门。身后满朝文武三呼万岁之声,响彻九重宫阙。
亡国之臣拼死抗争,成败终于尘埃落定。千落静静阖上眼,仿佛看到汹涌的鲜血流过宫门玉阶。那些死去的人将会化作尘土,永远掩埋在煌煌异族天威之下。
夜色中的宫门,像森然张开的巨口,直通向幽暗深宫。
其其格默默起身,孑然走出殿门,裙裾拖曳身后,轻罗绡纱湿了夜露,凉凉贴着肌肤,冷意直渗入骨子里去。
尽头处凤帷半掩,罗幕低垂,白绢绘墨的屏风后,一盏琉璃宫灯淡淡照着,烛火映照出一个高大的剪影。四下清寂,宫人一个不见。她在屏风前驻足,仿佛闻到隐约浮动的白芷香味。转出屏风却见明烛空照,内室寂静无人,只余一只玉壶,半杯残酒闲搁在案几上。
她走近前去,端起那半杯残酒,指尖拂过杯沿,仿佛触到一种熟悉的气息……腰间蓦然一紧,已被那人稳稳圈入怀中,温热气息迫近耳鬓。
她闭了眼,软软倚上身后胸膛,任他啄吻在她耳垂。
赫图语声低哑,似半醒半醉:“为何郁郁寡欢?”
她闭目不语,只觉他的温暖气息拂在颈间,撩动心头酥软:“我想今夜应该郁郁寡欢的,似乎另有其人才对。
赫图重重把她摔在春榻上,旋即迫了上去,修长手指摩挲在她冰凉的脸颊上:“牙尖嘴利的贱人!你要的,我都给了,还要怎样?”
她眸色清寒,默然抬起手来,纤白手指迎着月光,腕上赫然有一道鲜红掐痕。
怔忡地看着手上淤痕,她眼里渐渐浮起厌憎。那血红淤痕像是附在手上的怪物,令她越看越厌,竟不顾疼痛地抓上去,想将那一圈血痕从肌肤上抹掉。
赫图忙将她双手攥住,她却极力挣扎,发了狠地抽出手来。他紧紧将她手腕拽住,一低头便吻了上去。那火辣作痛的伤处被他温软的嘴唇覆上。
其其格初时惊怔,渐被他唇舌掠起的战栗淹没。从手腕至指尖,他吻过她寸寸肌肤,轻轻啮咬下去,咬住那蠢蠢欲动的心魔。她身子绵软,再无力气挣扎,只任由他吮吻索求——
痛在肌肤,痒在骨髓,恨在心头,身体深处似有一道空洞寒冷的裂缝,恨不能以他全部的温暖来填补。月华清寒,闱间香腻,红唇呵暖。她依依攀住他的脖颈,满目迷乱,苍白脸颊浮上一抹极致魅红,蛊惑他狂热难遏。
赫图狠狠将她抵上屏风,拂袖熄灭了案上灯烛……冥暗内室里只有低抑呻吟、沉重喘息起伏,纠缠难分的躯体隐现在画屏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