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苏合亲率二十万铁骑踏过茫茫交趾,那里是母亲惦记了一生,却来从不曾再次踏足过的草原……金戈铁马,潮水般的大军汹涌席卷,势如破竹。
交趾城破,从此西戎北疆平定,再无边境之忧。
班师之日,父皇命太子代他迎出城门,赫图阴阳怪气的执着苏合的手,在一片欢呼雷动中嘲弄道:“六弟辛苦,大哥节哀!”
我只谨声答了个“是”,还能说什么呢?我的身体里流着一半交趾血脉,可汗舅舅兵败之后,早已率残部族人横刀自刎在那片不见边际的草原!
当晚太子赐宴,犒赏三军。
我和大醉的苏合同榻而眠。半夜他渴极醒来,咕咚咕咚一口气喝完一盏凉茶,见我在灯下拟着奏折,好奇的凑上来看。
我见他醒来,淡淡道:“这个折子你缮一缮,明天一早递进去。如今局势将乱,咱们只能先图自保。”
看清了是辞兵权的奏折,苏合懵然不语。第二天早朝,却向父皇自请,愿意亲率二十万西戎大军,平后蜀,定吴越,满朝震惊!
千落看着眼前凄清扼腕的阿里,半晌方道:“那次你到吴越接我回国,想必也是赫图托付的吧?”
阿里定定看着手中的碧玉笛,默然无语,顷刻间唇边有笑意涌出:“那年鬼市一见,苏合对你念念不忘,引为红尘知己,他担心你落入赫图手中,重演其其格之事。”说到这,阿里收起笑意,叹气道:“没料想帝姬女中豪杰,竟然一力抵抗西戎大军,这更让赫图抓到把柄。非说苏合勾结异族,图谋不轨,又翻出当日纵吴越太子简昊私逃之事,事情越发不可收拾!”
狡兔死,走狗烹。纵然是皇子,亦不过只是朝局间一枚棋子,大苑、交趾、后蜀、吴越俱已臣服,苏合武勋功高,从此便是那些人的眼中刺肉中钉!
远远看见萱儿领着后天匆匆上了冷心桥,阿里轻轻叹了口气,缓缓说道:“往事不可追,苏合圈禁皇陵之事,却并非没有斡旋余地。眼前虎狼环伺,也只得静观其变。” 说罢缓缓伸出因为昔年折断而在风雪时节僵硬酸胀的拇指,静静地、轻轻地伸到眼前,又缓慢收回。
数年来被爱恨纠缠扭曲的心结,那种难以忍耐的莫名疼痛,已经在他们父子兄弟心间,留下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
千落待要开口,阿里轻轻吐出一句:“帝姬保重!”再不多说,径直朝桥的另一侧去了,撇下千落一个人空落落的无趣。
秋风依旧沁凉,吹得满树金黄陨落,有不甘心的,便忽溜溜地在空中转起圈来。千落随手捉住一片银杏叶子,贴在鼻尖嗅了嗅,香草的熏香萦绕鼻腔,甜甜地沁入肺腑。
后天侧过头来瞧着表妹手中的红叶,唇角忽地一抿,劈手将那片叶子夺了过去,嘴里夸张的叹了口气,对那片红叶抱怨道:“叶子啊叶子,你说说你哪点比我俊俏呢,为何美人如此含情脉脉地望着你,却对我瞧也不瞧?”
千落见后天眼角瞥向阿里消失的背影,脸上像是忽地被烫了一下,忙去他手里抢那叶子。后天却笑着围着桥墩躲闪,继续大叫着:“叶子啊叶子,你看美人有多看重你啊!”
千落忍不住翻了个白眼,顿足嗔怪道:“促狭鬼!快还给我!”
后天嬉笑着做了个鬼脸,只引千落去夺。
萱儿看着主子们嬉闹,破天荒没有劝阻,数日来别苑里郁闷的空气,似乎也为此一扫而空。
阿里悄悄躲在回廊壁后,颓然叹息。他实在是个如水一般的男子,像极了幽邃沉碧的水潭,波澜不兴,却又有华光流闪。
苏合却是不同的,他身上多了几分野性和不羁。那样的性子,怕是对什么都要势在必得。阿里想起当日临行,他把千落托付给自己时的慎重和踌躇。也许是因为太过在乎,才会那么紧张兮兮患得患失,才会变得小心翼翼,生怕好不容易找到的幸福,到终了时,却像手心里的一摊薄沙,缓缓地从指缝里流走,抓也抓不住……
“表妹,天色不早,还是早些跟我回去吧。”后天突然收起笑脸,朝身后一挥手,原来方才笑闹的功夫,后天已经着人将千落的行装收拾妥当,只等她上轿启程了。
丞相府内楼阁群聚,亭台重重,造型别致的假山遍布园间。晚霞早已褪尽,入眼黑黢黢一片黯淡。周围却是守卫森严,身着甲胄的兵士四处巡视。
但真正的屏障在府内,数百名训练有素的影子卫士隐藏在黑暗中,在主人需要他们的时候暴起一击,给那些不速之客亲切的致命问候。
千落刚进府中,眼前陡然一惊——
只见数千军士身披铁甲,头戴缨盔,宛如铁铸雕像一般立在庭中。他们手擎的长矛笔直地伸向夜空,如同一片凭空长出的钢铁森林!
看见千落一行归来,军阵之中为首两人疾步上前,俯身便拜:“参见帝姬!参见统领!”
后天上前看了两人一眼,问道:“事情准备得怎么样?”
那二人从身后捧出一物,千落映着火光一看,竟是两颗头颅!头发散乱,血污满面,隐约还有血迹从断口渗出来,像是刚斩下不久。
后天拔出腰间鹿角剑,上前一步挑开头颅上遮住面孔的乱发,端详了片刻,微微一笑,说道:“你们办得很好。”
天宇中星辰闪烁,晦明变幻,忽见夜空中红光一闪,一颗流星划破长空,瞬息不见。千落吓得花容失色,石像般一动不动,还是认得头颅主人是刚刚被赫图封为九门提督的巴图将军。
“虽然调不动九门铿锵卫,但是只凭咱们这些人也能起事。”后天喃喃自语,猛然朝那两名军士命令道:“全军开动,按计行事!”
“表哥,你这要干什么?外公呢?”千落终于从惊骇中回过神来,脱口询问。
丞相府内,一名正在路边巡视的兵丁,紧张兮兮地看着外面地动静,丝毫没有发现一个黑影正朝他逼进。那影子行进的速度极快,兵士根本听不到他的脚步声,只觉得脖子一凉,他的头颅已被那黑影提在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