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原来，兜了这么一个大圈子，这位乜夫人是在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啊！
买了一大车的药，不过是在掩人耳目，为的就是不让别人留意到，她购买了砒霜的事实。人们纷纷将目光转向乜夫人的方向，议论纷纷，虽然最终的答案还没有揭晓，但此时的人们，心中已有定论：如果这些人所说不虚的话，这个女人，当真心思缜密而且狠毒啊！
然而廷尉倾却不是依靠人们的猜测去办案，他要的是事实：“那么，乜夫人所买的这半斤砒霜，哪里去了呢？大家恐怕都已经知道了，本案的四位被害者，均是服用了这种药物，而毒发身亡的。”
说着，他将目光转向在场的最后一位证人：“这一位女子，想必大家都已经知晓，她便是乜夫人的侍女小文。小文，接下来，本司就要听一听，你的证词。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本司希望你能够明白，除了说真话，你没有其他选择。”
跪在兄长一边的苍老女子，自始至终低着头，即使来自京城的高官亲自点了她的名字，她仍旧一声不吭。
廷尉倾等了一会儿，再度说道：“小文，本司最后一个讯问你，自然也是要听到这其中所有事情的来龙去脉。要知道，你侍奉乜夫人多年，而且，本司刚刚所问的所有经过，证人均可以证实，每一个环节都有你的参与，你必须从实从细招来，不可以有一点欺瞒，否则不要说你的性命不保，牵连全家的可能性，本司也不敢保证可以排除，你听清楚了吗？”
乜夫人的贴身侍女小文，抬起一张苍老的脸，沉默地看着这位高高在上、明镜高悬、遥不可及的京城高官，半天也不说一句话。
廷尉倾倒也不急，到了现在的这个时候，此刻的氛围，此刻的气势，此刻的压迫，他毫不担心，堂上的这些人中，有人会有天大的胆量，敢欺瞒于他。
小文的目光，缓缓地离开了高官的方向，转向身体的另一边，那一边跪着她心心念念的那个女人，她忠心耿耿地陪伴了一辈子的女人。
看向她的时候，她的目光复杂、犹疑、举棋不定，心中的纷乱和繁杂，让她难以下定最后的决心。
留意到她的注视，乜夫人也缓缓的将目光，投向她的侍女的方向。
她的眼神依然是难解的平静，毫无任何隐晦的含义。
似乎知道小文的期盼，又似乎知道小文在等待她的决定，她如她所愿的开口了，但一开始的话，让人们听得有些摸不着头脑。
“我的才能多，心气儿也高，就算雇个伙计，也要找个读过书的。不过现在看来，这似乎是个坏主意。”
“我千选万选才选定的药铺，原以为这样的大店，每日进货的小店主们来来往往，几百种药材，流动得飞快，哪会记得那么清楚，却没有想到，每笔大单都齐全地记录在案，真是令人佩服，值得学习。”
“小文的兄长，心也很细吗，不仅白捡了便宜，还把东西给卖了；不仅把东西给卖了，还知道都卖了什么，卖了多少。真好，现在看来，当年没有启用你当我的伙计，真是我的损失了。”
说着这些话的时候，她似乎就坐在自家的炕头上，四周风轻云淡，毫不剑拔弩张。
说完这些话，接下来她终于说到了小文：“小文，你还记得我和你的年纪吗？”
她的侍女看了看她，苦笑一下说道：“小姐，我怎么可能不记得，又不是真的老糊涂了。您今年四十一岁，奴婢比您小三岁，今年是三十八岁了。”
乜夫人淡淡地笑：“原来，我才四十一岁啊，小文，你看看我的样子，像不像六十岁了？”
小文黯然地凝视着她，一声不吭。
说到这里，乜夫人揶揄她的侍女道：“小文，你还小我几岁呢，这些年的身体也不错，没有生任何重病，可是你看上去，怎么竟然和我一样老呢？”
小文已是潸然泪下。
“小姐，每次看到你受苦，奴婢真心心疼啊！我家小姐自幼便琴棋书画，无所不通，是名扬四方的才女，为什么要承受这样的痛苦，每天过这样的日子？”
乜夫人的笑容中有着对这个陪伴了她多年的女人的怜惜和理解：“我知道，你心疼我，看我受苦，你也不好受。若不是如此，你也不会衰老得这么快。这些年，难为你了。”
小文一边拎起裙角擦拭着眼泪，一边啜泣着说道：“小姐，奴婢的话，您肯定不爱听，但这是我这么多年来，第一次敢于说出来，请小姐原谅。小姐，奴婢求您，您就醒悟吧，好不好？做了坏事，真的会有报应的，不管怎么样，这一次，您就认错吧！把所有的真相说出来，让咱们的心得以安宁，也许，这以后的日子，您的身体，就会好起来了。”
乜夫人凄惨一笑。是啊！报应。真是报应。多年以来，她又何尝不是这么想的。
这些年，每每承受生不如死的痛苦，她在疼得满地打滚的同时，心中却是万分清醒，每每脑海当中映出的两个字，也正是那清清楚楚方方正正的“报应”二字。所以，她有今时今日，已在自己的意料之中。
只是，事情哪里像小文想得那样简单呢？她不承认，便是日日承受苦痛而死；现在她承认了，估计明日便可被凌迟处死。都是死，只不过受苦的方式不同，承受苦痛的长短不同，如此而已。
她还有可能、还有能力选择了却自己的方式吗？
虽然这样说显得过于无能，显得过于无助，可是，她就是不能不承认，现在看来，她真的没有机会选择。
“小文，你想说什么，你就说吧！我不怪你就是。”
乜夫人不再看她，沉沉地说道。
“小姐。”小文仍旧迟疑不定：“您真的要我说吗？”
她想听的，就是小姐的一句真心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