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汉王朝后半段的百年间,朝廷里外戚和宦官急着夺权,地方豪族则忙着兼并土地及累积财富。贫富悬殊严重,破产的农民流浪四方,被饥馑及穷困追着四处跑。在以农立国的中国古代社会,农民失去田地,流漓失所,势必成为导致社会动荡的不利因素。
顺帝以后的二十年间,无法生存而流亡各地的贫民,不得不揭竿起义,争取最起码的生存空间。但传统的史书,例如《后汉书》及《资治通鉴》等,大多以“妖贼”或“盗贼”称之,其实是非常不公平的。
刘备的宿敌曹操,在平定兖州后,曾将三十余万黄巾军收编为“青州军”,可以说是第一个以同情立场面对农民起义的政治领袖。
这些农民起义的领导者,大多带有浓厚的宗教色彩,他们分别被称为“无上将军”“黄帝”或“黑帝”,组织庞大而松懈,全靠宗教力量结合。
在这一系列的起义事件中,以灵帝中平元年(公元184年)的黄巾起义规模最大,影响也最深。
黄巾党人的领袖是巨鹿人(河北省南部)张角,是位非常有名的民间密医,以神秘的宗教医术医疗患病的农民。
张角的治疗法,是让患者先进行自我罪行告解,再以符咒浸入饮之。先不问其效果如何,至少可以看出张角的治病是宗教性大于医疗性的。
这样的治病法,即使在21世纪初的今天仍到处流行着。在医学不发达的当时,影响力自然更大了。
张角的弟子遍布全国各地,都擅长这种神水医疗术,由于碰到苦难当头的年代,信仰者急速膨胀,总称为“太平道”。
用张角自己的说法,他曾在深山中,得到仙人传授的《太平清领书》,嘱咐他推展太平道以救世。
在数十年间,以青州(现山东省)为中心,遍布冀、徐、荆、扬、兖、豫等州,张角拥有数十万信徒,盘距在十三州中的三分之二江山。
到了光和年间,太平道的影响力,已不止于下阶层的农民,不少地主、富豪,甚至于官僚也趋之若鹜。
依《后汉书》记载,执宦官主流派牛耳的太常侍张让,便与张角有相当密切的来往。
眼见太平道急速发展,朝廷有志之士自然产生了危机意识。清流派的杨赐,首先上书主张一方面招抚流民,给予土地耕种,以安定其生活,一方面搜捕太平道在各地的领袖,以削弱其组织力量。刘陶、乐松、袁贵等也联名上书灵帝,主张逮捕张角,以免事件继续扩大。
由于亲太平道的宦官一再阻止,灵帝在软硬政策间举棋不定,终于消息外泄,反而使张角加速强化其组织。
不久,张角便将全国信徒分为三十六“方”,大“方”编组万余人,小“方”也有六七千人,每方均由直属子弟统领指挥。张角自称“天公将军”,并封其弟张宝为“地公将军”,张梁为“人公将军”,共同统率着三十六万人马。
灵帝中平元年,张角向信徒宣布:“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岁在甲子,天下大吉。”当年正好是甲子年,是六十年干支岁月的重新开始。张角决定在当年三月五日,发动各地的三十六万信徒同时起义。
依照华夏传说的五行思想,金、木、水、火、土的循环理论,汉王朝属火德,克火者土,因此代替汉王朝者应属土德。黄土高原和黄土平原的土都是黄色的,所以太平道信徒均以黄色头巾为标志,这也是黄巾党人的由来。
负责攻打洛阳的大方马元义,行动不够谨慎,二月便事泄被捕,同行的信徒有数千人遇害。灵帝到此才恍然大悟,发出逮捕张角的通缉令。
迫不得已,张角会同两位弟弟,提早一个月起义。虽然准备不足,但仍有七州二十八郡响应,头裹黄色头巾的党人,攻击官府,占领田园,不少郡县官吏闻风而逃,《后汉书·皇甫嵩传》记载:“旬日之间,天下响应,京师震动。”
黄巾党人的主要战场,在洛阳附近的颍川地区,北起冀州西南区,南至南阳一带。
朝廷以何皇后之兄何进为河南尹,负责攻防总指挥,实际负责作战的是司隶军区中最精锐的师团,分别由左中郎将皇甫嵩、右中郎将朱俊、北中郎将卢植率领。
在《三国演义》中,第一章回便是刘备在涿郡募集民团,响应政府号召,共同对抗黄巾军的情节。刘备在此认识关羽和张飞,留下了“桃园三结义”的千古美谈。
起义初期,黄巾军声势浩大,张角和卢植大战于冀州,卢植大军寡不敌众,被迫向南撤退。
防守在颍川附近的朱俊大军亦遭击退,南阳太守甚至在会战中阵亡。
为了保护京城洛阳,皇甫嵩将主力部队布防在颍川附近。张角以数万兵马层层包围,皇甫嵩亲往前线视察,他看到黄巾军均以茅草结营,乃趁夜色掩护,以火攻战术突击,张角大军大乱,布防在颍川南岸的朱俊大军也趁机反攻,洛阳方面前来救援的典军校尉曹操,率领骑兵部队及时赶到,三方面夹击下,黄巾军大败,死伤高达数万人,这也是朝廷部队第一次成功阻挡黄巾军攻击的正式记录。
灵帝中平元年八月,张角病死;十月,人公将军张梁的大军在颍川附近中了皇甫嵩的埋伏,死伤三万余人,张梁本人也在溃败中遭到击杀;十一月,地公将军张宝也战死在南阳会战中,黄巾军的主力部队,到此被完全歼灭。
但散居各地的黄巾军仍遥相呼应。并州的白波军、冀州的黑山军、益州和青州的黄巾军,声势浩大,均让各地方政府头痛不已。
皇甫嵩等虽在洛阳附近获得了绝对胜利,但在数度大规模会战后,主力部队也遭到了重创,根本无力再协助各地方政府镇压。朝廷为了巩固地方秩序,镇压人民,也不得不强化北方首长的行政权及军事权。
公元188年3月,朝廷接受江夏太守刘焉建议,扩大部分严重动乱地区刺史的权限,并改称“牧”。
刘焉为益州牧,黄琬为豫州牧,刘虞为幽州牧。《资治通鉴》记载:“州任之重,自此而始。”
这些地方州牧,权限逐步扩大,渐渐形成一股独立的力量,朝廷也慢慢失去了指挥权和控制力,终于酿成了汉末群雄割据的局面,东汉王朝也步入名存实亡的境地了。
黄巾军起义的那个甲子年二月,诸葛亮正好满四岁。
诸葛亮的父亲诸葛珪,当时出任泰山郡郡丞,泰山郡中的泰山是华夏自古以来有名的灵山,诸葛亮便在这附近度过了他最早期的童年。
诸葛亮本籍在琅琊郡,当时称为阳都县,约在今山东省临沂和沂南县之间,同属于山东省的西北区。司马迁在《货殖列传》中记载:
泰山之南有鲁国,北方则有齐国,濒山临海间有块相当肥沃的平原,可产桑树和麻类植物,麻、绢等织制品便成了这里的名产。主要的大城市临淄位于渤海及泰山间,这里的人一向思虑较深,并且好作议论,行事从不轻举妄动,这些人个别能力都很强,但集体作战力则偏弱,是典型的工商社会,国家的经济力旺盛而活跃,住民大约可分成士、农、工商、工、坐商等五种职业。
思虑周密,绝不轻举妄动的性格,相当明显地可以在诸葛亮身上体现。
从姜太公在齐地建国以来,这里一向便是南北贸易中心,经济力量旺盛,因此文明程度也比其他地方高,东汉到六朝时代,有不少名人皆出于此。
另一个特色是齐国的兵学思想。齐军一向以怯战出名,因此更用心于研究战争的技巧和方法。姜太公的兵法学是战争的原则,也是战争策略。一代兵学宗师孙武,也是齐国人,《孙子兵法》中的准备和应变功夫,相信和齐国传统的处世哲学有关。《鬼谷子兵法》,也是以齐国为其发源地,孙膑、庞涓,甚至于苏秦、张仪都是在这里学成的。除了在襄阳地区居住时,和当地的名士学者切磋研习外,诸葛亮的思想、言行及人生观,显然也是和齐国传统的文化有关。
韦昭写的《吴书》中记载,诸葛亮的先祖原姓葛氏,居住在琅琊郡诸县,当时他们整族人不知在什么原因下,迁往阳都县。由于阳都县里也住有很多葛氏人家,为了有所区别,乃将诸县迁移过来的葛氏,称之为诸葛氏。
诸葛亮的祖父诸葛丰曾任东汉王朝的司隶校尉(京城警备总监),他是位尽职负责的官员,个性刚强正直,执起法来,对任何权势都毫不在意。
官位高居侍中的外戚许章,平常假借皇威为非作歹,诸葛丰下令逮捕,许章逃往禁宫,要求皇帝保护。诸葛丰也曾正式上文弹劾许章,并要求严厉处分,以免伤害皇权。虽然皇帝有意调节两人的争执,但诸葛丰义正辞严,皇帝不得已,只得处分许章。然不久,诸葛丰便被免除司隶校尉之职务,并被废为庶人。诸葛丰这种高风亮节、执法严正的个性,显然也遗传在了诸葛亮的身上。
诸葛亮之父诸葛珪,其妻章氏,两人共育有四位子女,诸葛亮排行老三,长兄诸葛瑾,弟弟诸葛均,另有姐姐一人。诸葛亮九岁时母亲章氏去世,为了照顾年幼的子女,父亲另娶了后母,但三年后父亲也去世了。丧失双亲的诸葛兄弟,由于后母无力扶养他们,全靠叔父诸葛玄接济。长兄诸葛瑾大诸葛亮七岁,曾在洛阳太学府游学,专攻《毛诗》《尚书》《左传》《春秋》,成绩优异。母亲去世时,他为了服丧及照顾弟妹,毅然放弃学业,返回家乡。
琅琊郡属徐州,黄巾军起义初期,这里也备受干扰,但当朝廷派来武夫出身的陶谦为徐州刺史后,形势总算平息了下来。其后的董卓之乱,关东诸侯勤王起兵的战争,徐州在陶谦力保中立的政策下,总算未受波及。所以当洛阳一带陷入战乱时,不少人“流移东出,多依徐土”。但就在汉献帝初平四年(公元193年)起,雄据兖州的曹操,其父曹嵩在徐州意外被害,曹操乃兴兵攻打徐州,陶谦虽奋勇抵抗,但整个徐州立刻陷入兵荒马乱中,位于徐州北部的琅琊郡也遭到波及。有些地方甚至“鸡犬亦尽,墟色无复行人”。负责一家安危的诸葛玄,不得不设法离开家乡,暂避战乱。
隔年,诸葛亮十四岁的时候,诸葛玄被袁术任命为豫章郡太守(今江西南昌附近)。诸葛玄带着年幼的诸葛亮姊弟们前往赴任,并借以暂避祸乱。但年纪已二十一岁的诸葛瑾必须担负重建家庭的责任,因此他决定另找生路,以免寄人篱下,几经思索后,和继母远赴江东。一家人从此离散,各奔东西。
从徐州北部经由豫州南下到豫章的路途上,这几年的兵荒马乱最为严重,曹操及陶谦间数度恶战、不少农民叛变都发生在这地方。青少年期的诸葛亮亲眼目睹战争对社会所带来的恶果,土地荒废,人民妻离子散,善良百姓被迫拿起刀剑铤而走险。这种悲惨情境,对诸葛亮的人生观想必有着深远的影响。
更不幸的是,诸葛玄到任后不久,东汉朝廷又派朱皓为豫章太守,使豫章太守的位置闹了双胞。不过朱皓上任的时候,由扬州刺史刘镖处借得大批军队,直接向“非正牌”的诸葛玄施压。诸葛玄方面,袁术虽然声势浩大,但正和曹操准备交战中,自顾不暇,根本无法给诸葛玄任何实质的帮助。何况自己非朝廷命官,名不正言不顺,势单力薄,自然无力抵挡,为了顾全面子及家人安全,只得匆匆撤离。
家乡是不可能回去了,诸葛玄只好将诸葛亮一家带到荆州的襄阳城,去依靠老朋友荆州刺史刘表了。荆州刺史刘表早年也名列“八俊”之一,声望崇高,是清流派在官场中的主要领袖之一。他不赞成卷入不必要的争执中,所以一向闭关自守,既未参加董卓和反董卓联盟间的战争,对袁绍、袁术兄弟间的明争暗斗,也保持中立,所以荆州内部还算安稳,不太受汉末战乱的影响,而且文风鼎盛,是个相当不错的“避风港”。
由山东到江西,再由江西到湖北,辗转千里之远,光是逆着长江到荆州,就要有十几天的舟楫颠簸之苦,对年轻的诸葛亮而言,倒也增长了不少见识,流离之间,也更感受到家园及和平的重要性。
虽然刘表很高兴、也颇热诚地接待了诸葛玄,但丢掉了官职的他,只得委屈在刘表府里当幕僚,过着寄人篱下的生活。对于一个高傲又有原则的文人,这种打击几乎比生活上的困苦还要大,因此一年后,诸葛玄便忧郁成疾,一病不起了。幸好刘表仍顾念旧情,承担起诸葛亮一家的物质生活,诸葛玄在这一年内结交的一些文人名士,给了这个丧失大家长的家庭不少精神上的鼓励及支持。
由于刘表的关系,诸葛亮的姐姐嫁给了荆襄名门庞德公的侄儿庞山民,总算了却一桩心愿。十六岁的诸葛亮决定带着弟弟独立生活,不再接受荆州襄阳府的“人道援助”。他将叔父仅有的些微财产变卖,直接去晋见刘表,表明自力更生的意愿。刘表非常高兴,便帮助他们以极少的代价,在襄阳城西二十多里一个叫做隆中的地方,将这两个年轻的兄弟安顿下来,两个人自行耕种,这年正是汉献帝建安二年(公元197年),“流浪两兄弟”找到了他们的第二故乡,开始了半耕半读的隐居生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