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黄的街灯下,穿着光鲜亮丽的女孩儿,眼里含着晶莹,微笑着,对一个与她极其不相称的,蓬头垢面邋里邋遢的中年女人,温柔以待着。
打在两人身上的灯光,是那么温煦。
然,在有些人的眼里,却也格外的刺眼。
搀扶曾老先生出来的曾夫人,用手里攥着的手帕捂了捂鼻子,清贵的面上,有一丝厌恶一闪而过,“怎么把她也给带来了。”
曾老先生,曾啸麟,并没有对曾夫人话予以置评,目不斜视的望着门口外的那对母女,慈眉善目的笑了笑,“给裴家那小子去个电话,让他明天过来,欢儿现在到底是他的未婚妻,现在回来了,理当给他一个支应。”
曾夫人一直在悄悄的注意曾老先生的表情变化,他的毫无变化,他的没对季卿毓投去任何视线,让曾夫人目光微动,面上依然态度恭敬的端庄一笑,给予了他回应,“老爷放心,我懂得。”
曾老先生没再说什么,笑呵呵的朝大门走了过去,老远就在喊浮欢了,“欢儿啊,还没用晚饭吧,爸爸已经让梅姨给你准备红烧鱼了,听说,你是最爱吃鱼的。”
看,多像一个因为常年不回家的女儿,终于回来时,兴高采烈的老父亲。
浮欢循声望去,透过曾家镂空雕花的铁门缝隙,看到迎面走来的老人家,精神饱满,慈祥可亲,一副热切迎接女儿回家的老父嘴脸,让她只觉得的好笑。
这与当年那个高高在上,冷眼看着跪在滂沱大雨中,曾家大门外的她的那个男人,多么的截然不同。
以前连她会不会饿死都不管,现在呢?
却连她爱吃什么这样的小事,他都知道了呢……
“谢谢。”对这个老男人,浮欢没什么话好说的,一句乏善可陈,冷漠疏离的谢谢,就当是回应了。
简直,像在随口的打发一个陌生人。
曾老先生脸上的笑,变得有些不自在,但也没有拿她这样的态度做文章,而是赶紧招呼旁边的佣人,“还不快去开门。”
曾夫人看自己丈夫,这个对己对人,都严苛了一辈子的男人,现在对曾浮欢这般的纵容,只挑了挑眉,暗自把那些不痛快,当成手上的那条手帕,悄悄攥紧,一点儿,都没有在面上表现出来。
甚至,她还对站在门外的浮欢温和关切的笑,“小欢,妈妈已经帮你准备房间,还准备了不少的新衣服,待会儿吃完晚饭,妈妈陪你去看看,你哪里不喜欢,就跟妈妈说,不用跟妈妈客气。”
“曾夫人,这里没有外人,也没有媒体记者,您没必要继续跟我这么演戏,真的,很累的。”浮欢哂笑,毫不掩饰对曾夫人这番做派的反感,手上拉过身边还在可认真的吃着蛋糕的季卿毓,“还有,我没有乱认亲戚,更没有乱认妈的习惯,我的妈,就只有这一个。”
浮欢现在就算是变了,也跟苏妩依然是很不一样的。
苏妩是个千娇百媚有百张脸的姑娘,对什么人,就会给一张不一样的脸,活脱脱就是那种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妖孽,任你怎么看,你都难以琢磨,到底哪一个,才是真正的她。
浮欢性子虽然变了,但她对人的喜恶,还是那么流于表面,并不喜欢虚情假意,跟人虚以伪蛇,就是这么单刀直入,极具攻击性。
她这样一点都不客气就怼上来的性子,让曾夫人反倒有些措手不及,竟不知道拿什么词,来反击回去。
尤其是季卿毓满嘴奶油冲着人傻笑的德行,让曾夫人恶心的,不禁脸有些泛青。
对于浮欢这么一点都没给薄面的打了自己妻子的脸,曾老先生竟然一点都没责怪,反倒责难自己的妻子,“孩子才刚回来,你这都是做什么?她不喜欢那就不叫便是了,强加上去,闹得孩子不舒服,你也不高兴,有什么意思?”
“老爷!”曾夫人脸上端庄贤惠的笑容终于挂不住了,因为自己丈夫的过于偏袒,还当众打她的脸,这是从未有过的!
曾夫人瞬间变了个人似地,厉色荏苒的,“您应该知道,如果不这么做,一旦让外面的人知道,小欢只是您的私生女,根本就不是我跟您的女儿,往后对小欢而言,又会有怎样的伤害,难道您不清楚吗?如果再让人挖出,您二十多年的情妇是那样一个花季少女,现在又成了这样一个疯女人,一个杀人犯,您有想过对您自己的名誉,对曾家的名誉,又会造成怎样的创伤吗?”
“曾夫人。”不等脸色难看的曾老先生开口,浮欢就先说话了,浮欢觉得特别可笑啊,所以她讽笑的特别放肆,“我就奇怪了,既然后果这么严重,那您为什么准许,我曾浮欢进这个家门呢?难道您就没有想过,从你们打算让我回曾家的那一刻起,我就已经是曾家的大麻烦,就已经是曾家……怎么擦,都擦不掉的污点啊,现在找这些自欺欺人的把戏来亡羊补牢,就不觉得,很无聊吗?”
曾夫人似乎没想到浮欢竟然还这么伶牙俐齿,一时,又让浮欢这么一个小辈,说的哑口无言了。
其实,这也不能怪曾夫人没话说,而是曾夫人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反驳浮欢,也没办法反驳,因为这整件事,原就不是她的主意,而是,她的丈夫的。
如果她在这里,不论用什么言词去反驳浮欢,都只会证明,她这位曾夫人,对自己丈夫的决定很是不满,对自己的丈夫,心怀怨念。
她真说了什么不该说的,那她跟自己的丈夫之间的夫妻关系,是肯定要出现问题的,因为她的丈夫,曾家的掌权人,Z市只手遮天多年的男人,最不喜欢的,就是有人反对他,对他心怀异心。
曾夫人忽然发现,别看曾浮欢才二十六岁的年纪,却已经是个,极有城府的姑娘了,明显,曾浮欢就是故意这么说,说给她的丈夫听,挑唆他们夫妻的关系!
这完全跟她在小儿子曾越泽那里拿到的,关于曾浮欢这姑娘的资料,太有出入了……
曾夫人不说话,浮欢也收起了对仗的架势,冷着脸,勾住季卿毓的臂弯,转身就走,“既然这么不欢迎我们,我们也不需要在这上赶着犯贱,给人倒贴,走了,妈。”
季卿毓就知道埋头傻吃,浮欢要干什么,她都是随浮欢摆弄,浮欢一扯,她跟着就走,看起来倒是挺乖的。
临了走时,满嘴,甚至半张脸还有鼻子上,都沾了怎么都擦不干净的奶油的季卿毓,还心无城府的对门内的曾家众人痴痴地笑,憨傻滑稽的令人发笑。
曾家人,却没有一个人笑,也没人敢笑。
“站住!”
浮欢才走了不到三步,身后,就传来了一声,男人浑厚威严,还夹带着些许苍老的低喝。
不愧是在商政两界驰骋多年的上位者,就算现在退下来了,可那么多年养成的,屈居高位的气势,已经生长在骨子里,是无法磨灭掉的,看,现在多有威慑力。
被震慑到的浮欢,几乎是下意识的停住了脚步,身体是不受控制的。
但她很快清醒过来,对自己这点下意识的行为,有些不满的蹙眉。
为了不让自己表现的好像畏惧了对方,她干脆也不走了,头也不回冷着嗓音反问:“不知曾老先生,还有什么赐教。”
曾家那面老式的大铁门,被两个佣人一人拉开了一扇,缓缓打开了。
仿佛,是打开了另一个世界的大门。
曾老先生望着门外冷漠背对着自己的女儿,还有怯怯的扭过头来,咬着塑料勺子偷偷看他两眼的往日情人,曾老先生的眼神,瞬间褪下了凌厉,变得恍惚,变得沧桑。
但这样的眼神,也只存在于曾老先生的眼里不过霎那,像昙花一现,霎那过后,他还是刚刚那个笑容满面,慈祥和蔼的老人,带着些许教导晚辈的严苛,“你姓曾,流着我曾啸麟的血,这里就是你的家,你还要去哪里?”
曾老先生呵呵笑了笑,场面紧张的气氛,瞬间在他温和而宠溺的笑声里,化为了乌有,“别再跟爸爸闹脾气了,回家吧,啊。”
完全就是一个典型的慈父形象,为了挽回自己的子女,甘愿低头,面对自己子女的无理取闹,甘愿纵容。
门外,浮欢流下了眼泪,不是因为多感动,而是因为,悲哀。
现在才跟她说,你姓曾,你流着的是我曾啸麟的血,这里就是你的家,那么当年,为什么不认她,还用看垃圾一样的厌恶眼神看她,把她拒之门外?
她是人啊,她不是东西,不要的时候就丢掉,需要的时候就捡起来,也不是可以呼之即来,挥之即去,想到的时候就招招手,拍拍脑袋的阿猫阿狗啊……
一个两个,阔仲林这个丈夫也好,曾啸麟这个父亲也好,都把他们当成了谁,以为他们是谁!
凭什么都这么对她,凭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