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掌脚背,都已经红彤彤的了,从之前她一直未曾感觉到的疼痛,开始由脚底到脚背,再到小腿——
像若有实质的,一丝一缕的,正在往上蔓延。
不是有多特别的疼,尚在能忍受的范围,比起胸口那里的……
浮欢拧眉,咬着唇,不愿再想。
“快坐下。”到了浮欢跟前的苏妩,霸道而蛮横的抓着浮欢削薄的肩,把浮欢摁回到了她身后的那条长椅上。
没有反抗余地的浮欢,并不去恼苏妩突如其来的蛮横行为,正要开口询问,却已经见到苏妩蹲在了她的面前,拿起了她的一只脚。
浮欢愕然,“苏苏。”
苏妩没理她,拿着从车上抽的一些抽纸,小心翼翼的给浮欢擦着脚底板,特别温柔,也特别细致。
“苏苏!”浮欢睁大眼睛惊呼一声,缩了缩脚,想要把脚收回去。
苏家虽然早年就已经树倒猢狲散了,可苏妩到底还是一个千金大小姐,给她曾浮欢擦脚穿鞋这算怎么回事儿?
连她曾浮欢的亲妈,都没给她做过这样的事情!
甚至,还有她曾经有命去爱的,她所谓的丈夫。
哪怕,是她为他生儿育女那会儿,妊娠太重全身水肿,躺在床上几个月都动弹不得……
苏妩像是早就知道浮欢会把脚缩回去似地,一只手早就先一步扣住了浮欢的脚脖子,让浮欢收回的并不怎么成功,“别动!”
苏妩不耐的呵斥,把浮欢的脚硬生生的又给拉到了自己面前,仔细端详没什么脏地方,也没有受伤,她这才松口气,把从车里带来的那双平底鞋,给浮欢穿上了。
浮欢的另一只脚,她依葫芦画瓢,照样这么做的。
浮欢没有再动,但看着蹲在自己脚下,那么认真的,不怕脏,不避讳,也不怕丢脸的给自己擦脚穿鞋的苏妩,浮欢今早一直压抑的泪,打湿了眼睛。
脑海里,开始不断的跳跃起了,曾经她与苏妩在高中时代的那些画面。
学校,不知早在多少年前起,就已经不是什么学习的神圣地方了,那就是一个小型的社会圈子,成了少男少女们炫耀的另一种资本,那里尔虞我诈,那里勾心斗角,也像,一个训练场。
她其实总是被欺负的那一个,因为她是季家最没有地位的四小姐,是父不详的野种,因为她,还是个只会忍气吞声任人宰割的孬种。
其实她只是太有自知之明,只是不得不做季家最乖最听话的四小姐,做老师心里最优秀最纯良最不可能惹事的好学生,她怕自己只要越轨一点点,季家就不会再容的下她,学校也不会再要她。
可她越是忍让,却越是助涨了那些欺负她的人的气焰,有一次,好几个班里出了名的小太妹,把她锁在了单间的厕所里,往她身上泼擦地的脏水,还从厕所门下面的门缝里放蛇咬她。
而那时,苏妩就在她那间厕所的隔间。
苏妩帮了她,并且以牙还牙,修理了那几个小太妹。
也就是从那时候起,苏妩总是会出现在她身边帮她,为她消灾解难。
虽然苏妩开始一直傲慢的不肯接受她做好朋友,虽然总是骂她没用,总是对她冷嘲热讽,但浮欢知道,从苏妩帮她的伊始起,苏妩就已经打心底里,把她当作了朋友。
唯一的,朋友。
甚至没多久之后,在高校里,她们还一度被人抹黑,谣传是一对百合……
不经意在这片刻的光景,就忆起这么多往事的浮欢,想到高校那段把她们二人谣传的神乎其神,逼真的她自己都怀疑过苏妩是不是对自己有意思的过往,刚刚前一刻还感动的都要流眼泪的浮欢,现在倒是忍不住扑哧的笑了起来。
正好给她一双脚都擦干净,还亲自把鞋都给她穿好了的苏妩,没好气的抬头白了她一眼,“又哭又笑的,脑子瓦特了?”
也不晓得苏妩是哪里学来的上海腔调,莫名有些搞怪,逗得浮欢更是笑的不行。
难怪有人常说,笑一笑都能十年少,果然是不错。
浮欢 不过就是笑了这一会子,人看起来竟红光满面了许多,精神头也好了,就连身上灰暗的气场,都消散了许多。
见浮欢笑的那么开心,苏妩不晓得为什么,但松了一口气,站起了起来,对浮欢伸出了一只手,“笑够了,就走吧,看看你现在什么样子,真是有够晦气的!”
她虽然满嘴都在嫌弃,但浮欢却一点都不生气,还很窝心,笑着抬起手,放到了苏妩的手心上。
苏妩的手很小,很柔软,也很纤细,有些凉凉的,跟男人的手很不一样,没有男人的宽厚温暖,能给人安全感,可浮欢,却觉得苏妩的手,就是最可靠,最有力的臂膀。
本来苏妩是要马上拉着浮欢上车去的,可这才发现怀里还搂着那件破败的紫色旗袍,苏妩就先气呼呼一把夺了过来,给塞进了站点旁边的不可回收垃圾桶里,才又拉着浮欢上车。
苏妩记性很好,也很会揣度,她知道那件旗袍,肯定是从阔仲林那里来的,虽然她不知道这是浮欢自己早年间买的。
但浮欢看她这样的举动,并没有阻止,也没有多说什么,解释什么。
那件旗袍纵然是她买的,可花的钱,自始自终,依然是阔仲林的。
也怪她自己糊涂了,既然她没有时间换上这条旗袍,那么拿了出来,也就没有必要继续拿着了,扔进垃圾桶,是最明智的选择。
上了苏妩车子的副驾驶,浮欢系着安全带,摁了一下车门上的开关,准备把窗户关上,她怕吹风。
从六年前她流产以后,因为相继就进了监狱,所以,根本就没得月子坐,就算这么多年怎么调理,身体到底是差得不行,尤其,是怕吹风,吹多了,就会脑仁疼。
没想到的是,她也是这才发现,街边公园里,那些大妈老太太居然都不跳舞练剑了,而是走到了公园外边儿,三五成群的扎堆在一起,朝苏妩的车子投来鄙薄轻蔑的目光,拿手在指指点点着。
隔得有些远,浮欢听不见她们到底在议论些什么,可从那些大妈和老太太的言行举止里不难看出,肯定,是在说些难听的话。
她刚刚坐在站点那里的长椅上那么久了,还那么狼狈不堪的样子,都没有一个人朝她多看过几眼,都是视而不见事不关己的冷漠样子,可见,那些大妈老太太非议的对象,不是她曾浮欢,而是,苏妩。
竟然连这样的老一辈,都认识苏妩,还全都指指点点。
浮欢回头看苏妩,苏妩却像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不知道似地,打着了火,发动了车子。
昨天见苏妩,浮欢就已经看出来了苏妩,从七年前消失的这些年,肯定发生了什么事,苏妩为什么又跟曾越泽那样的人精扯上了不清不楚的关系。
但当时情况不允许,浮欢并没有问。
浮欢现在突然很想问,苏妩那几年都经历了什么,可张了好几次嘴,浮欢都欲言又止,问不出口。
不是她不想问,而是她突然想到,苏妩那么要强的一个人,她问了,那苏妩又要怎么开口,怎么放下自己的自尊,跟她诉说自己多年的苦楚?
那无疑是,在为难她苏妩。
何况,问了又能怎么样,她曾浮欢自己都是一身的腥,自己都还没有干净,又有什么资格去追问别人怎么样?
而且,她曾浮欢在这偌大的Z市里,无权无势,只是一个被有权有势的男人给玩弄的连反抗余地都没有的,低贱可耻的……升斗小民。
“阿欢,你昨晚跟我的保证,保证让他不会对你怎么样,我信你,所以让你去了,可你没有做到,我很生气。”苏妩目视前方,边开着车,边板着脸孔,言词严厉的斥责浮欢。
嘴上虽然是训斥着浮欢,可只有苏妩自己知道,比起气浮欢,她其实更气自己,气自己昨晚真是太异想天开,以为阔仲林这些年是终于想通了,知道该怎么好好对待阿欢了,所以,才放纵了阔仲林,没把阿欢要回去。
现在她有多悔恨,有多痛心,是浮欢,不能够想像得到的。
苏妩在浮欢面前,一直都是特别的强势,两人多少年没见没相处过了,对彼此似乎一点都没有陌生似地,还是那么相处的默契,且熟悉。
熟悉的让浮欢觉得似乎又回到了高校时期,她还是那个乖乖听着训,低着头,只会对苏妩认错的季欢然,“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苏妩扭头瞪她一眼,抽出在方向盘上的右手,在浮欢的头上敲了一下,“你对不起的是我吗?你对不起的只有你自己,懂?”
浮欢捂着头,浑身微震,没有再说话了。
苏妩也没有再说话,没有追问浮欢是怎么了,没有追问浮欢被阔仲林怎么对待了,一味沉默的开着她的车子。
气氛不是太好,有些沉闷。
十分钟后,车子驶出北郊,进入北区中心。
苏妩也这才开口,“吃过早饭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