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去过高家了，但是高冉的父母经过确认，证明死者并不是高冉。他们说，你跟高冉以前关系最好，我们想知道高冉当年离家出走后，到底去了哪里，你跟他最后一次联系是什么时候。”
潘子半天没有说话，他的手轻轻附在水杯边沿，微垂着眸子，其中的万千思绪他们都看不到。
胖子喝了口水继续说：“潘子，高冉母亲告诉我们，你偶尔还会去看望他们，可见你不是什么忘恩负义的人，还知道孝顺长辈，这点你比高冉做的都好，如果他知道他不在家的这些年，你一直替他关怀父母，他也会感激你的。证明你这个兄弟他没白交……”
潘子还是没说话，可是从他微微颤抖着双手，可以看出他内心仿佛在挣扎，在彷徨，在无措……
展瑶看了眼胖子，随后她开口对潘子道：“这名码头的死者借由高冉这个名字在上海生存。我们目前对高冉离家出走后的行踪一无所知，不知道高冉到底是生是死。可是总不能任由他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潘子，你也是有孩子的人了，当了父亲应该能明白高冉父母内心的苦楚，他们等了这么多年，一点消息都没有，只能被动的默认儿子已死这件事。白发人送黑发人，世上最惨莫过于此。我希望你能够想清楚，然后认真地回答我们的问题，至少不要让自己将来后悔。”
从潘子对待妻子和孩子的态度，就能看出其实他的内心很善良。谁人年轻时没有意气用事的时候？可他能坚持这么多年关怀高冉的父母，不仅说明他的善，更能从侧面证明他有很大的几率知道高冉的去向。
甚至是生死。
是啊，不要让自己将来后悔。
可他已经后悔了！
潘子抬起眸子看向展瑶，心里如同翻江倒海一般，他想起了小时候跟高冉一起抓蛐蛐儿，一起在邻居家调皮捣蛋，一起偷拿家里的钱买好吃的，一起……桩桩件件，历历在目。再到长大，两个人一起出去混，结识帮派老大，一起做的那些事……
“如果我说了，你们能找到真相吗？”潘子忽然开口。
展瑶定定地看着他没说话，旁边的胖子狠狠地点头，拍着胸脯一脸坚定，“潘子兄弟，你大可放心，就算只剩下胖爷在，胖爷我也会查明真相给你一个交代！”
“好。我说。”
十五年前的那天，是潘子十三岁的生日，他永远都忘不了那天。吃完母亲做的长寿面，他正要出去找高冉玩就见他满脸惊慌地跑到他家。潘子细问之后才明白高冉闯了多大的祸！
潘子自小与高冉相识，高冉的父亲高语堂是个学派人，高家祖祖辈辈也都是读书人，读书人思想最是固执，再加上高语堂对高冉的期望，就是希望他能成为一名乱世中的学者。
可是如今，高冉不止没有按照父亲设计的轨道走，反而还沾染上了人命官司。高语堂若是知道，高冉不仅会挨揍，甚至还会被亲爹送到官差手里。
潘子想，他作为高冉唯一的好哥们，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进监狱。况且这件人命官司另外那个混混也有很大责任。想到这里，潘子没有犹豫，直接带着高冉去了他家一户亲戚的旧居，并将高冉暂时安置在那里。
高冉比潘子小一岁，遇到这种事早就慌了，可等他冷静下来，他又有些后悔自己这样离家出走。还不知道母亲会多担心呢。后来的几天，潘子每天都将外面的情况说给高冉听，高冉在听到他母亲为了寻找他，都生了病的时候，险些没控制住要回去，多亏了潘子及时拦住。
就在高冉躲起来的第五天，潘子带着一个看起来十七八的男孩子去找他。这个男孩子的名字叫王甲，和高冉潘子的关系也比较好。王甲在听说高冉的事情后，第一时间就去找了潘子……
“王甲比我和高冉的年纪都大，在我们俩心里他就是我们俩的大哥。那个时候，我已经冷静了好多，觉得做错了事应该去主动承认错误。可是王甲不同意高冉去自首，他说不单单是巡捕房的人，那名死者的家属，还有混混的家属都不会轻易放过高冉。最重要的是，高冉现在去自首无疑是给高语堂的脸上再度抹黑。呵，现在想来，如果当初高冉去自首，他可能会活不下来，但是我们的心里至少会没有负担和悔恨。”
“那几天我跟高冉的情绪都不好，王甲主动说要照顾我们。我和高冉内心还是很忐忑，就趁着王甲不在家的时候，偷偷溜了出去，想去看看那名少女的家属，哪怕是远远的道歉也好。我们去了她家，我和高冉在距离她家不远的地方冲着灵堂下跪磕头，高冉哭的很伤心，他一边哭一边给那个少女道歉，还承认了自己的错误……我看见以后很开心，当时就在想，假如高冉能够大难不死，那么我就是天天去给他送牢饭都可以！”
“可是我们那个时候都没有想到，我们俩的举动会引来别人的注意。那个人……就是那名少女的同胞妹妹……她比我们年纪小，却很机灵，当时跟在我们后面，找到了我们住的地方。等我们俩发现她的时候，她已经快步跑开了。同时，王甲也从外面回来，他看到我和高冉的脸色都很难看就问我们发生了什么事。因为之前王甲阻拦高冉去自首，我对王甲有了一些意见，所以就没理他。但是高冉很单纯，他也被被跟踪的事吓了一跳，就将事情原原本本地说给了王甲。”
潘子说到这里，蓦然一个冷笑，“呵，你们是没看到啊，当时王甲眼珠子都快凸出来了，他骂我们，甚至给了我们两个一人一个耳光，还说了很多非常难听的话。我很生气，可高冉没有，他满心都沉浸在自己可能要被抓走的恐惧中。那天晚上，我睡得很不踏实，半夜听到动静就起床去看。发现是王甲带着高冉正在往外悄声地走，我就觉得有种不好的预感。深更半夜，王甲要带高冉去哪儿？”
“我便留了个心思，悄悄跟在他们后面追了上去。”
说到这里，潘子蓦然叹了口气，他揉着眉心，眼底闪过一丝悔恨，“我跟在他们后面，发现他们去了那名少女的家里，我当时就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我躲在外面的阴暗处，看到王甲带着高冉从后墙翻了进去，很快高冉就背着一个大麻袋鬼鬼祟祟的出来。我不知道他们要干什么，就一直跟在后面……事后回想，如果那个时候我就去报官，或许那个小女孩儿就不会……”
胖子眉眼一跳，“你什么意思？”
“唉……我看到高冉放下那个麻袋，露出了那个小姑娘的脸，我心想完蛋了，一定是王甲想灭口。我就赶紧去报官，可是等我带着人回来的时候，王甲和高冉还有那个小妹妹都不见了……地上只有一个空空的麻袋，什么东西都没有。”
“既然你没看到王甲和高冉亲手杀人，你怎么能肯定那个小姑娘已死？”
潘子勾唇冷笑，望向胖子的眼中竟然浮上了一层薄薄的泪水，那是悔恨的泪水，那是自觉对不起那个小妹妹的泪水，那是恨自己懦弱无能的泪水……
“我与高冉一起长大，高伯伯仁义忠厚，可是他却心胸狭隘，而且睚眦必报。那个小妹妹在一天，对他的威胁就存在一天，他不可能任由这种事发生。而且从那天起，我真的没再见过那个小妹妹，也没再见过王甲和高冉……”潘子深吸了口气，似是放下了某种重担，微笑中带着释然，“我知道我有罪，我愿意跟你们走，只是我儿子还小，我也答应过我婆娘会一辈子照顾她。我只恳求你们，不要把这件事告诉她，就说是……让我去巡捕房协助你们调查一件案子，好吗？”
胖子不知该说什么，踌躇了半响才开口：“她迟早会知道。”
“那就能瞒几时算几时吧。”说罢，潘子站起身去柜子里拿了一条围脖披在身上，而后道：“走吧，我已经准备好了。”
这一天，他知道迟早会来。
他已经等了够久了。
只是觉得对不起孩子和孩子他娘。
摸了摸身上的围脖，潘子心底一片柔软，也不知道要在监狱里呆多久，以后想孩子和婆娘的时候，就看这条围脖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