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虽然谁都没有说,但是不管怎样我们都是担心着师父安危的。
我们每一个人都是师父亲自带上碎玉山的,除了我是被父母交托给师父的,其他的几位师兄师姐都是师傅收养的孤儿,我认为我与师父的感情深厚,但是他们哪一个人的感情也不比我的浅薄。
这么多年以来,万剑阁一直是与世无争的样子,师父将我们几个人保护得很好,我们却不知道师父的过去,他整日在外面做些什么,他一直给我们看他那一副洒脱不羁的模样,谁知道他那副老顽童一般的外表下隐藏了什么心酸与过往?
先是我二师姐笑了一声,打破了满屋的寂静,“我猜啊,师父说不准是想要到除夕夜里才出现给我们一个惊喜呢。”
“是啊,”我四师兄也笑,“师父不是一直这样神出鬼没的吗?你们也都知道的。”
我也跟着附和了几句,然后又开始聊起其他的事情,随着太阳西斜,时间竟然过的这样快。
我本来想将他们二人留在公主府,我四师兄却执意要同我三师兄一起住,我三师兄面露为难,我是知道我三师兄那件房子的情况的,大是很大,但是没有一点儿活人气,除了我师兄和他留下的那个人有两间房子可以住,其他的房子都是摆设。
我四师兄不听,执意要跟我三师兄一起去看看,扬言道是自己刚刚在江湖闯荡的时候连马圈都住过。
我们也就由着他去了。
然后他在落日时分自己灰溜溜地跑回了公主府,说是:“地方偏远,住在公主府也很好,也很好。”
我就知道,所以早就准备了房间给他。
除夕晚宴是家宴,也是国宴。
帝后一同在广德殿设宴款待当朝官眷命妇,皇亲国戚,就算一向不露面的国师也会派人前来说几句吉祥话,权当是对在场所有人的祝福。
这一年的除夕竟从午间可是飘起雪花,到了晚上已经是鹅毛大雪。
都说是“瑞雪兆丰年”,这一年的喜与乐,福与灾都这样过去了,被这场大雪掩盖成一片白茫茫,等到雪融春来,又是新的一年。
我父皇母后对我几位师兄极为礼待,甚至排了李公公亲自邀他们赴宴,位子就设在高殿下首,几乎与辰王同一等级。
水晶珠帘逶迤倾泻,丝竹管乐声不绝于耳,八角琉璃宫灯流光倾泻,白玉雕成的玉兰花以夜明珠为蕊,大殿之中流光溢彩,殿内泄出去的光快要照亮半边天空。
室外雪花纷飞,迎着白玉璧上的珠光似乎是天女献舞,美得不像是人间。室内金足樽里琥珀酒,翡翠盘里珍珠宴,凤钗撞金冠叮当响,衣香鬓影间是酒香茶浓。
林丞相坐在右侧第二个,空出来了为国师留出的位子,国师虽然不亲临宴会现场,现场却要留出国师的位子。丞相此次进宫携了夫人与长子,一向不怎么在人前露面的准驸马爷甫一出现便引来了无数打量的好奇目光,也幸得丞相入席得晚,不等他们上前套近乎我父皇母后便相携入席了。
不知道丞相家两夫妇是怎么教导的,今日的十安言谈举止间分外有分寸,完完全全是一个真正世家公子的样子。他今日着了一身蓝色的宽袖长袍,领口与袖口都镶绣着银丝边流云纹滚边,腰间的祥云纹宽腰带颜色较之衣裳稍深,乌发用镶珠银冠规规矩矩地束起,衬得他长身玉立,面如冠玉,好一个翩翩温润佳公子。
我遥遥与他一对视,他那双黑曜石般的眸子仿佛融进了这满殿的珠光碎玉,穿过衣香鬓影觥筹交错直直看到我心头,我的心窝似乎被什么极为柔软、极为温暖的东西撞了一下。
他朝着我露出一个笑,隔着那样远的距离,我竟然清清楚楚地看明白了他的嘴型,他说——“真美”。
就是这两个,竟说得我心头狂跳。
淑妃坐在我身边,与我相隔不远,她大概能清清楚楚地看到我与十安的互动,她朝着我这边侧了侧头,以宽袖掩住口笑得弯了眼,“公主与林公子当真是鹣鲽情深啊……小儿女之间的情态,柔情蜜意的,看着让人好生羡慕。”她这话听起来像是恭维,语气间却完全不是那回事,夹杂着星星点点的奚落,听得人好生不舒服。
我也笑道:“羡慕什么呢?说起鹣鲽情深,本宫倒是羡慕我父皇和母后。”
淑妃神态未变,眸子里的笑意却全然散去,染上了无边的冷意,“公主说的是,只是不知道将来公主嫁去丞相府,驸马后院里的人是不是同我与贤妃这般好说话。”
我笑道:“淑妃娘娘又误会了。不是本宫‘嫁’去丞相府,而是林公子来我公主府,淑妃娘娘所担心的事情不是本宫要担心的,”我的视线于十安的视线对上,他似乎疑惑我在说什么,眼睛一眨不眨落在我身上,坐在他身旁的林夫人忍无可忍地拽了一下他的袖子,不知不觉间我竟然笑出了声,“……这些事情应当是林公子要担心的才对。若是淑妃娘娘有空,但是可以想林公子传授一下经验。”
淑妃冷冷笑了一声,反正她也从没将我这个公主放在眼里,“现在说这么有什么用,哭的时候就晚了。”
我坐直了身子,“淑妃娘娘经验之谈,本宫佩服。”
淑妃猛然扭头狠狠瞪了我一眼,她头上戴的紫玉流苏甩在她脸上,白肤映衬着紫玉,配着她有几分妖异凌厉的妆容,在白玉盏的映衬下,显得分外妖冶。
她转过头不再言语,端起酒杯抿了一口,朱红色的指甲光辉更胜往日。
她身侧的贤妃眼观鼻,鼻观嘴不动如山,似乎全然不知道我们在说什么。
我将视线落在下方,我三师兄坐得笔直,不像是在赴宴,倒像是在打坐,我二师姐与我四师兄就随意的很,我二师姐的眼里全部都是眼前的食物,别人桌子上的东西还没怎么动,我师姐面前的盘子都要空了一半了,我四师兄的视线则是落在献舞的舞姬身上,一副风流公子的姿态,期间还对着不知道哪位小姐遥遥举了举杯。
然后是辰王,他似乎能感觉到我的视线从他身上略过,本来静静坐着的他一抬头,眼神深邃投落早殿上。
林明德与旁席的德阳长公主驸马不知道在说什么,两个人举着酒杯说的正欢,他身侧的十安对我轻轻笑了一下,似乎是想要举杯敬我一杯酒,手还没有抬起来就被林夫人敲了一下手,他神色委屈。
我正想往下看,冷不丁听见我母后叫了我一声,“皇儿,你其他几个师兄呢?”
她目光柔和,落在坐下我的师兄师姐身上,“自然在万剑阁。”
我母后示意侍者将我的桌椅朝她那边移动一下,以至于她能够捉住我的手。我母后露出几分怀念的神色,“那是你二师姐?一眨眼都这么大了,我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她还是个不会说话的小娃娃呢……”她看了一眼我父皇,“当时我与你父皇尚未成婚。”
我突然间来了兴趣,我只知道我父皇母后与我师父是故交,却不知道他们的关系好到什么地步能让我父皇和母后将孩子都交给他抚养。
“我师父与您与父皇都认识吗?”
我母后点了点头,“他与你父皇是好友。”
“那母后呢?”
“我?”她回想起来,“我当年是偶遇你师父与你父皇的……算了,说来话长,以后再说给你听吧。对了,你师父呢,前两天我与你父皇还提起过他。”
“说到这个,”我往我母后身侧凑了凑,悄声道:“母后,您知不知道我师父有什么仇人啊,或者爱人。”
我母后惊诧地看了我一眼,“你怎么突然问这个?”
我道:“就是他经常神出鬼没的,我们都不知道他在做什么,是好是坏,所以我想着你们既然是故交,应该知道一点儿东西吧。”
我母后倒是认真想了想,“自你父皇登基以来,我们与你师父的联系就少了,他后来每次进攻也是不提自己的近况,只是说你的情况而已。但是我没发现他有什么异样……至于敌人的话,应该不至于,风清子不是个与人为敌的性格。爱人……我也没听说过啊,或许你父皇知道?你父皇当年和你师父的关系可不是一般的好。”
我点点头,只要不是有什么敌人就行。
我母后看看大殿之下,又看看我,“是不是拘着你了。”
这话题转变的有一点儿快,我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我母后道:“你刚刚回京,就做了这么多事,这么多的担子压在你身上,是不是很难受?”
她的语气太温柔了,温柔到一下子戳中了我最柔软的部分,我都想要直接点头了。
我母后道:“你不说我也知道,一定是很难受吧……不过没关系……”
不过没有关系,总会过去的。
我以为她会这样说。
但是在我听到我父皇的发言之后,我才明白我母后没有说出来的那句话是——“不过没关系,还有更难受的在后面等着你。”
我父皇的发言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他随后宣布的两个决定。
对,都与我的切身利益相关。
一个是指原国子监祭酒周起为公主太傅,另一个是指国师门下侍徒方子翰为公主伴读。
我:“???”
为什么每一个与我相关的消息我都是最后知道的那一个?
这两条消息宣布完我能感觉到十安的视线如利剑一般死死钉在我身上。
嗯?十安?林越帆?
我母后笑道:“公主还不谢恩?”
谢恩,当然要谢恩,这声谢大概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