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笑笑,继续道:“今日召你来,就是咱们一家人随意说说话,你母后想你想的急。”
我母后闻言以袖掩口“咯咯”笑起来,说是翻了个白眼还不如说是朝我父皇抛了个媚眼,“陛下就只会调侃臣妾,难不成想女儿就只有臣妾?”
我父皇端起茶杯噙了一口,笑意不减,没有说话。
我心道:“我十七年没住在皇宫,也没见你们多想我一回,多见我一面。”不过脸上自然不能表现出来,依旧是笑呵呵道:“就算李公公不去公主府,儿臣也是要进宫的,毕竟儿臣离家这么长时间,哪能不思念?”
思念是思念的,家是哪里,思的是哪儿,念的又是哪儿,我没有明说,他们两位却是露出了几位满意的神情。我母后将自己手边的青玉抱香枕拿到了背后,拍了拍身边的坐塌,“做到这儿来。”
她的眼神柔和的几乎要落下泪来,我不认拒绝,只好强压下心底冒出来的那一丝莫名的不情愿,走到她身边坐了。
碎玉山上很少有为人母的女人,便是有,也是那种拿着刀能将亲生儿子追出三里地的那种,我的师兄姐们更都是孤儿,我没见过寻常人家的母女是怎样相处的,但是在我感觉来,我母后此时就如同每一个寻常人家的母亲一般,对着远行归来的细细打量,半晌之后,她道:“瘦了,想来这一路上风餐露宿,肯定是没有吃好喝好。”
她凑近我的脸,似乎要将我脸上每一个细小的毛孔都检查一遍,我一动不敢动地由着她摆弄,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我的视线落到她的脸上,她竟然红了眼框,我瞬间有些不知道如何是好,幸好她没用我去哄,自个儿又笑了起来,“想来宛城的水土不好,我儿这白白嫩嫩的脸蛋上竟也冒了一颗痘痘,还留了印。”
她的手在我脸上轻轻捏了一把,道:“一会儿去我哪儿拿一瓶玉露膏,太医专门研制的,涂上一点点儿,只要过一晚上,保准你的脸比之前还要光滑水嫩。”
我看着瞬间恢复飞扬身材神采的我母后,开口道:“母后,您之前是不是在胭脂铺待过。”
我母后被我这花儿说得一愣,“没有啊。”我母后不愧是长了一副一国之母的玲珑心思,刚刚回答完了她就明白过来了我的意思,“好啊你这个鬼丫头,胡说什么呢!”
我父皇本来在安安静静地听着我们母女说话,此时哈哈大笑着插嘴道:“皇后啊皇后,平时朕就说你长了一张好嘴,你还不承认。你看看,是不是公主也是这样认为的?竟然说你这张嘴和胭脂铺的老板一样厉害。”
我母后听了这话,扭头嗔道:“行行行,你们说得都对,就臣妾一个人错了,臣妾认了还不成吗!”
我父皇依旧是乐呵呵的,没见出有一点儿不耐烦的迹象,相反地,他似乎很热衷于同我母后拌上一两句嘴,“你看你,还恼羞成怒了不成?”
我母后这次连看都不看他了,面对着我背朝我父皇,“臣妾哪敢啊。”
我父皇又抿了一口茶,“你看看,生气了不是。”
我母后道:“不生气,怎么就生气了?”
一直散发着单身固有的清香的我此刻正明晃晃地释着者光和热,无比尴尬地听着他们以秀恩爱为目而进行的地吵架。
我拉着我母后的手在我面无表情的眼前晃了晃,我母后似乎这时候才反应过来这座大殿里不止有她和我父皇两个人,还有我这么一个大型活体生物的存在。
她掩唇笑道:“倒是忘了皇儿还在这儿了。”
我就坐在您老面前啊,您这是那我当透明人了啊。
我看看一身鹅黄色衣裳的自己,又看看身后金色雕龙纹镶红玉的靠椅,“这两个颜色不是特别相像吧……”还不至于融为一体吧。
我母后闻言笑得很开心,好似我专门说了一个笑话逗她开心一样,“鬼丫头。”
得到了这样一个效果,我也很无奈啊。
我母后笑完了开始想起她作为一个母亲的职责,开始询问我此行的细节,我也一一答了她问得极具技巧,没有哪一句是与朝政有关的,又各个切中我的衣食住行。偶尔我们提到点什么,我父皇便会插上一两句话,大多是跟张忠义一案有关,他不避忌我母后,我母后却像是听不见一般安安静静地当一个背景板。
“皇儿,你这一行同林家公子一起,可曾有什么不妥之处?”
不妥之处?我仔细回想了一下,除了他是不是换个性格之外,似乎没有什么不妥之处,而这一点自然是不能对我母后说出来的,我摇头,“没有啊。”
我母后欲言又止,她的眼珠转了一下,似乎是想看我父皇,却很快又恢复如常,对着我道:“虽说你们两个是父母之命,陛下亲口御赐的婚约。但是毕竟还没有成婚,平日里也要多加注意才好。”
如果疑问可以实体化,那么现在我脑子里面冒出来的疑问已经能填满整个承平殿了。
这话是什么意思?林越帆是被绑进公主府的,并不是我绑的啊,我也是受害者啊!林越帆立在公主府,也是我父皇同意的啊!哪怕是随同我一起去宛城这件事情,那也是丞相同意,我父皇默许的啊!
所以怪我喽?!
我母后艰难地准备了一下措辞,勉强开口道:“毕竟,百姓不清楚越帆那孩子的情况,你们二人总是一道进出,一道做事,总归是要忌惮坊间的流言蜚语的。”
我打算回去就去“玉香阁”转一圈,好好听听坊间有什么“流言蜚语”!
我母后拍了拍我的手,“你也不用生气,有些事情上本宫也不是不开明。该做还是可以做的,就是不要太张扬。”
我拿生无可恋的目光与我母后对视,她露出一副“我都理解”的神色。
这还是我亲生母亲吗,这话说得意味格外深长,以至于我完全听不懂……
我母后继续道:“林公子虽说是天真了点儿,但是别的地方都是极好的,本宫希望吾儿不要觉得委屈。”
我父皇闻言道:“林明德的这个儿子若是儿时没有那一出,现在也该是我大夏的人才。”
我母后道:“大夏不缺人才,我儿却缺夫君。”
我父皇哈哈大笑,连连拍手说是“没错没错”。
我明明是他们话题的中心任务,却一句话也插不进去,只能在一旁默默地当背景板。
在我了解到林越帆的真实面目之后,我实在是不想他们再用这样庆幸又怜惜的语气谈论他。
我左思右想想着岔开这个话题。
我轻轻摩挲着自己的袖子,生硬地将话题引向了另一个方向,“父皇,母后,你们可还记得我临行之际,国师派人给我送了一个锦囊?”
我这个话题转移地并不高明,不过其内容对我父皇母后而言却是极具吸引力,毕竟提到国师,那个皇室当权者不得被针刺一下呢?
我父皇沉思了一会儿,道:“怎么?派上用场了?”
这一行,我身边多得是我父皇的人,有很多事情我的奏表里没有详细地说,我父皇却是知道的比我还要清楚几分。他自然也知道我在宛城过得并不顺利,但是似乎没有想到我会提到国师。
我摇头,“儿臣离京多年,却不知道这锦囊有何含义。也不知道该在何时何地使用,心里一直挂记的很。”
我母后笑道:“果然是个孩子,好奇心就是厉害。”语气里的笑意却明显淡了不少。
我父皇也附和了两句,又道:“国师这人……”他,没有继续往下说,而是半合了眸子,状似不经意地问:“皇儿对国师怎么看?”
我拿捏不准我父皇的意思,不知道她是想从我这里听到什么评价。
于是我避重就轻道:“碎玉山上的人都一心沉迷武艺,我一直待在山上,对国师知之甚少。后来回了京城,却也一直没有机会得见国师,他这次送儿臣锦囊,儿臣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礼。”
我父皇“嗯嗯”应了几声,也不知道我说的他是满意还是不满意,我说完也不见他有什么回应,我都要以为他是睡着了。
半晌之后,我父皇又道:“国师位同半皇,”他轻轻笑了笑,意味不明,“公主怎么看?”
又问我?
我心下一沉,装傻道:“儿臣不明白父皇的意思?大夏朝是江家的,这天下至尊的宝座是父皇的。儿臣从未听说过‘半皇’这种说法,儿臣不明白父皇何出此言。”
我父皇笑了笑,手指轻轻摩挲着手中的茶杯,抬起眼皮扫了我一眼。
“皇儿,朕早就说过今天就是我们一家人好好说说话。朕就只有你这么一个孩子,朕是你的父亲,可不是你的敌人。”
他的语气依旧是不急不缓的,带着几分叹息,没有丝毫怒意,我却心里一震。
的确,从我踏进京城的那一刻起,我就自动就这两个我生命中最亲近的人当成了洪水猛兽,每走一步都在算计,都在提心吊胆地斟酌,生怕走错一步路,说错一句话。我却忘了他们不仅仅是大夏朝的帝后,不仅仅是我的领导者。更是我的生身父母,是与我血脉相连,骨血相通的亲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