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苦笑一声,只是不知道哪个所谓的“京城的大人物”是谁,京城之中有钱有势的大人物多是多,倒是要在宛城搞这么一出戏的人只怕是不多,毕竟并不是每个人都有一份吃饱了撑得没事干就闹点儿乱子出来的闲心。
况且,九年了,石昊作为一颗棋子一待九年。在石昊之前,不知道这人早蛰伏了多少年,想来才是真可怕。
事情到了这一步基本上已经很明确了,张忠义与石昊的罪肯定是必须判,无论他们是出于什么目的做了这些错事,是自愿的还是被迫的,但是都无法抹去这几年以来他们给宛城百姓造成的伤害。
按照律法来讲,他们死有余辜。
按照常情来讲,我却有些心疼他们。
无论是张忠义还是石昊,他们都是可怜人。
现在,我只是想着,等此事完全了结之后,我便回京城,一定要找到张忠义的妻子儿女,无论是对他还是对我自己,都算是有个交代吧。
这个时候时间总是过得特别快,眨眼就又是近半月,张忠义与石昊都已经判了刑,新的太守的将领也到了宛城,此处也再找不出别的证据,父皇的信一封又一封催的急,返京一事终于托无可托。
我们返程的时候已然入了冬,离年关也越来越近了,宛城的地界偏南,水多雾多,却冷得晚,在宛城呆的久了,我甚至忘了眼下已经近腊月了。
我们返京起程那日,队伍行过长街,街道两侧是熙熙攘攘挥手致意的百姓,有的人怀里抱了孩子,有的人身侧搀扶着老人,之前我跟着学了几天编织手艺的老人怀里揣了干粮,一个劲的朝我挥手,我命人停了车下去同那老人说了几句话。老人家里并不富裕,不知道怎样表达自己的感情,几个馍馍几两白面就是最真挚的情谊。
我受之有愧。
不管这件案子缘何发生,怎么样结束,他们都是最无辜最朴实的百姓,他们或许不知道这个大夏朝最高宝座上坐的那个人是谁,他们也不在乎那个人是谁,他们也不在乎这个宛城由谁当家作主,他们只要有顿饭吃有无自主就好了,他们能记住的,就是最直接给予他们益处的人。
或许他们都不是什么大人物,但是他们真的很纯粹很真实。
他们初时对我戒备有加,此时对因为我的离开沿街相送,他们的不舍与仰慕太过于真实,真是到我承受不起我没有那么厉害,也没有表面上那么有为,我就是一个普通人,一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人,我甚至没有找出这个案件的真相,他们对我的支持与爱戴只会让我更加的愧疚。
车队出了城门,依旧能听见宛城百姓的道别声,宛城话很好听,软软糯糯,此时一声一声敲击在我的心窝处,让我的心跳久久不能平复。
来时我与十安,杨柳新月坐了一辆马车。走的时候却因为百姓送的特产,以及我自己选购的小东西数量太多,竟多占了一个马车,杨柳与新月便主动提出到那辆马车上去守着东西,以免不小心磕了碰了。
晏临江留在了宛城治水,返程时却加上了一个成仁,刚刚好顶了他的位置。
至于我师兄,他是能骑马绝对不会坐在马车上的,毕竟这样安安稳稳地坐在马车上与他而言可以说是酷刑了。
因此,返程路上,马车上只有我与林越帆两个人。
对,那个软萌乖巧的十安又不知道去哪里了,现在我身边坐着的是那个让人捉摸不透的林越帆。
他在上马车之前还是往日十安那般懂事的模样,等到马车帘子落下来的那一瞬间,他脸上的笑意渐渐变了味道,带着几分邪意觑了我一眼,我瞬间哆嗦了一下,浑身的汗毛猛地炸开。
“干嘛?害怕我啊?”想来是怕外面的人听到他说话,他并没有出声,只是放缓了速度用口型向我示意。
我很想点头,但是也仅仅限于想想而已。
因为看林越帆的眼神,只要我一点头他就会冲上来掐死我。
我赶紧摇头。
看他的神态他大概是在心里冷哼了一声,顺便翻了个白眼,只不过依旧是没有发出一丝的声响。
他动作极其迅速地转了个身,本来规规矩矩坐在我对面的人变成了半躺在马车座椅上,他的腿长,马车钻怎么宽敞也不能让他躺下,只不过我没有想到的是,我微微蜷缩身子就可以直接睡觉的座椅也不过就是堪堪容下他一双腿。
他的背靠在车厢壁上,微微合眸,正襟危坐等他他下一句话的我坐了半天也不见他有下一步动作。
他就像是睡着了一般,将半面侧脸对着我,神态安静的很,白衣墨发的少年郎,怎么看怎么像是一幅画。
如果他不睁开眼,露出那种恶劣的笑容的话。
他睁开眼,朝着我露出一个明晃晃的带着恶意的笑,然后以口型道:“看呆了?”
我只当做看不懂。
他倒也不在意,依旧是那副姿态,笑吟吟地,只不过隔着三尺远都能感觉到那笑容里飘荡的恶劣气息。
林越帆伸出手指对着我勾了勾。
笑话,我又不是什么小动物,岂能任由他逗弄?
林越帆似真非真地叹了一口气,道:“我本来想告诉你一个秘密的,现在看来你是不感兴趣。”
我下定决心装作完全看不懂他的口型,自然不会如他所愿轻易上钩。
林越帆似乎很懊恼,他往外侧了侧身子,于是乎现在他的状态就是一半身子挂在座椅上那个,一半身子悬浮在半空中。他的脸朝向我,坚持不懈地引诱我:“你不听会后悔的。”
我直接别开脸,靠着坐垫闭目养神。
我们这次回京与来地时候走的不是一条路,此时不知道行到何处,四下里都是森林,地面也不怎么平整,偶尔颠簸一下,我就觉得林越帆在空中停留了一瞬。
而当我闭着眼睛以便眼不见为净的时候,林越帆那边的马车轮子不知道压在了什么东西上,马车忽而向我这边倾斜过来。
似乎有那么一瞬间我以为我在半空中来了个旋转起舞,那种飘飘荡荡的滋味还没有从我脑子里面消失干净,我身上突然间一重——我睁开眼睛,林越帆用一种极其怪异得姿势半跪在马车厢里,大概是他那“优雅”的坐姿抵不住马车抖动的威力。
只可惜我的哈哈大笑还没能从嗓子里冒出头就全书憋了回去。
林越帆一只手似乎无法受力一般拽过我的袖子。
“撕拉——”
“林越帆——我杀了你——”
大概是我的声音太大,拉车的马儿又惊了一下,一不小心不知道又踏上了哪块石头,颠簸得更厉害了。
林越帆爬起来,手里握着我的袖子神情无辜。
我看着自己从肩膀处断裂开的衣袖,手腕间的雪玉发出清脆而急促的响声。
马车外传来我师兄疑惑的声音:“师妹?”
我咬牙道:“师兄,倘若我不受控做出点什么无可挽回的事情,记得替我向林丞相请罪。”
我师兄约莫着以为我吃错药了,他“哦”了一声,留下一句“继续睡吧”,而后马蹄声渐渐地远了。
林越帆抿着唇笑得格外欠揍。
我伸出露出雪白内衫袖子的胳膊给他看,“怎么解释?”
“事出突然,”他笑,“我也很意外。”
呸!落地的时候落的挺稳当,我一睁眼你就直接上手拽袖子,我只有脑子进水了才会以为这是意外。
林越帆将他手里的袖子递给我,无声道:“质量不行,下次换个料子。”
我试图将手里的袖子扔到他脸上。
奈何这袖子的材质轻丝,根本不受力,我手上下了大力,它却是轻飘飘地在半空中打了个转,又落回到了我的脸上。
我:“……”
要是林越帆能放声大笑,他现在的笑声肯定能传出三里地。
我扯下脸上的轻丝,撸起袖子半站起身,妄图亲手打他一顿。
然而,这马车大概是真的和我有仇。
拉车的马似乎就喜欢奔着坑坑洼洼的地方去,我脚下一个没站稳,直直朝着林越帆身上跌过去。
他很是自然地伸手来接。
我几乎整个人都被他拦在了怀里,一抬头就对上他那双似笑非笑的眸子。
他松开手,我不再试图去和他作斗争,只想着好好地在位置上做稳当了。
这一来二去的我身上似乎有什么东西跌落了下来,我急忙低下头去捡,假装没有看见他那一句似有似无的口型。
“投怀送抱。”
他这次的嘴型过得极快,又是轻飘飘得,我都要怀疑我是不是看准确了。
我清了清嗓子,捡起落在马车上的一个小锦囊。
我皱眉,有点眼熟。
我握在手里捏了一下,空荡荡的。
“啊……”这是国师赠我的,只是我来了宛城之后就将这个小东西完全忘到脑后了。
我瞄了一眼我的这身衣服,素白色绣暗纹的,约莫着是杨柳或者新月觉得这个白色的小东西和这件衣服颜色配得很,便将它们搭在了一起。
也不知道这里面是什么东西,不过这东西既然是给我的,那我应该可以拆吧?
这样想着,我将这小小的锦囊已经翻了好几次身,不过愣是没有找到可以打开的地方,它与一般的香囊荷包的结构都不太一样,处处都是直接拿针线缝死的,根本没有可以打开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