亡者的身形并不算大,大约就是个八九岁的孩子。而且,就亡者的状态来看,根本不可能是已经去世一两个月的样子。
最近没有听说谁家丢了孩子啊。
我盯着那张浮肿的不成样子的脸看了又看,非常确信我没有见过这个孩子,但是望着她的身形又似乎有那么一丁点儿熟悉的感觉。
我敲了敲自己的脑袋,到底是哪里不对呢?
电光火石之间,我突然间想起来了什么。
我转过身抓住身后一个侍卫的胳膊,“快,快去把杨柳叫来!”
那人被我吓了一跳,赶紧匆匆忙忙去后院找杨柳了。
我围着躺在地上的人转了几圈,转出了一身鸡皮疙瘩,我吸了一口凉气。
我心里有一个我不敢承认却又不得不承认的念头,只等着杨柳前来将我心里这个念头盖一个章。
大约是我派出去传话的人用一种极其紧迫的态度进行了传达,所以杨柳他们来得很快,而且每个人脸上都带着不同程度的紧张。
对,来的人不仅仅是杨柳,还有新月,十安以及我师兄。
我现在并不想深究这几个人大清早上凑在一起到底在干吗。
那不成真的只有我一个人规规矩矩地坐在大堂里等待着接受来自晏临江的惊吓不成?
他们还没走近就已经看见了地上的人,沿晏临江派人抬着她已经走了一路,身上的水分大概是在在路上沥干得差不多了,不过就算仅仅在院子里躺了这么短的一段时间,地上依旧是被晕染出一片水渍。
杨柳远远停住了脚步,“这是……”
我师兄倒是没在乎这些,他走上前来,甚至蹲下身子近距离探查了一下,看着他和躺着的人来了一个近距离对视,我都替他感到瘆得慌。
我师兄道:“哪儿来的?”
我指了指门外,“刚才晏临江搬进来的……好像是从河里捞上来的。”
我师兄站起来,“检查过了吗?”
我摇摇头。
我师兄扭头对着刚刚请他们过来的那个小侍卫道:“去请薛太医过来。”
可怜那个小侍卫,之前已经跑了一趟想,现在气还没有喘匀呢,又要再跑一趟腿了。
幸好这驿站不大,不像是前厅和后院之间隔了两条街的公主府。
我伸出手指指了指躺在一旁的人,犹疑道:“师兄是想前薛太医过来检查一下尸身?”
见我师兄点头,我默默替薛太医掬了一把泪,“可是……薛太医是太医啊,又不是仵作。”
我师兄道:“都是人。”
得,听起来有理有据,只希望薛太医听到这话不会要把银针扎在他脸上。
我耸肩,无奈对着杨柳道:“你看看,这个人你有没有印象。”
本来站在一旁当背景板的杨柳听我这样说有些不可置信,她瞪圆了双眼,“啊?我?”
我点头。
她似乎是有些不太舒服,皱着眉头勉强靠近地上的人,眼神在她身上一扫而过,“……没印象!”
我上前拉着她的袖子飞了九牛二虎之力把她拉到那人身前,“睁大眼睛!再看看!仔细看看!扒光了再看也没有任何问题!”
杨柳不说话,愤愤看着我,就是不肯低头,这时候新月捂着嘴“咯咯”笑出声,“殿下,您看看您都把她吓成什么样子了?你说的没问题啊,对她而言可是大问题!”
我伸长胳膊去敲她的脑袋,奈何她站的有一些远,于是我抽了我身边师兄的剑去敲她的脑袋,“端正态度!嘻嘻哈哈的像什么样子,也不怕逝者发怒。”
新月闻言敛了声,双手合十朝着地上的人念了一句“莫怪莫怪……”
我叹气,“杨柳啊,你还好吧?我之前怎么不晓得你害怕……害怕……”找不到合适的形容词来形容,我只好指了指地上的人。
杨柳的脸上已经完全看不出胭脂色了,她深深吸了口气,蹲下身子开始缓缓打量地上的人,一时间所有的人的视线都跟随着她的视线而转移。
“不对!”杨柳的神色有不适变成了不可置信,她甚至忘记了眼前的“人”令她望而生畏,她伸出手去差一点就碰到了那一身湿漉漉失了颜色的红衣裳。
千钧一发之际,她的恐惧和洁癖战胜了她的冲动。
她转过头,“殿下,我想看一下她的胸口。”
“可以。”说这句话的人不是我。
我同他们一起转过头去,找到了这一声恢复的来源地。
来着依旧是背了不大不小的木箱,朝着我行了个简单的礼,“殿下。”
我点点头,给他让出了一个地方,使得他能够上前,“薛太医,您来得正好。”
薛太医大抵是这里面最平静的人了,毕竟生的死的不生不死的他都见过不少。
他蹲下身子,从木箱子里拿出一个手套套在了手上,然后极其谨慎地拨开那女孩的身体,虽然那还只是个孩子,而且是一个已经没有了任何知觉的孩子,我师兄还是侧过了脸,不再多看,我顺便也将瞪大了眼一脸好奇张望的十安的头扭了过去,他大为不满,十分想要抗议,我在他开口之前捂住了他的嘴,“不许说话不许回头不用反抗!”
他安安稳稳地转过身去,息了声,开始玩自己的手指。
我和十安说话的这短短的时间内,薛太医已经将打结的衣衫剥开了一角,露出青白色的皮肤。我细细打量了一下,似乎没有什么异常。我正打算问问杨柳的意图何在,却对上她失了血色微微颤抖的嘴唇。
我心头大震。
我知道,我猜对了。
新月不知道杨柳为何会有此反应,她上前搀住杨柳的胳膊,一脸疑惑地看着我,我示意新月把杨柳扶进屋子,“薛太医,劳烦你再仔细检查一下这人。”
我又拉了个站在一旁的人,“去府衙内找一个仵作过来。”
啧,貌似还是那个跑了两次腿的小侍卫。
进了屋子,我道:“我大概知道这具尸体是谁了。”
新月急道:“是谁?”话一出口,她又侧头看了看脸色苍白的杨柳,嘴唇动了动,却没有再说话。
我师兄道:“张小姐。”
他的声音很小,却不是疑问句,而是肯定句。
“可是……”新月将杨柳扶到椅子上坐好,“这张脸,明明不是……”
张小姐,张婉莹,张忠义的小女儿。
我道:“近两日没有失踪的小女孩,而这个小女孩的身形年纪,都像极了张家的那个小姑娘……哦,或者说是假扮张家小姐的那个小姑娘。她的脸是跟不一样,不过,”我笑笑,“这才是最可怕的地方,她们三个都应该是易了容,但是我们都没有发现,这只能说他们身后的力量绝对不简单。”
“那这个小女孩怎么会……在河水里面呢?”新月道。
“应该是,嫌累赘。”新月明显被这个回答噎了一下,不过我师兄说得确实没什么毛病。
一个小女孩,在逃亡路上,没有价值了,只能舍弃。
“简直是……”杨柳失焦的双目终于有了一点神采,她咬牙道:“禽兽!”
我知道她极其喜欢这个小姑娘,此时见到此景一定是心痛难忍。
我师兄道:“其他两个人呢?”
这个问题谁也回答不了他。
“我已经派人在河堤附近搜寻,就算是凭河道出逃也不是那么简单的。”我师兄继续道,“但是现在城里遍寻不到他们的踪迹。”
我皱眉,思来想去,最终将思维定个在一个最有可能的点上。
那个城外的老婆婆。
我之前在毫无戒心的老婆婆面前演了一出戏,实在是不好意思再一次出现在老婆婆面前,我见不得她那张慈祥的脸上露出被欺骗后的心酸绝望。这次只好将杨柳派出去做坏人,我就安安静静地混在人群里当一个哑巴。
之前没有看出杨柳这人说起谎话来也是一把好手,她上前问了好,说是石师爷派来的人,想帮着婆婆打扫一下屋子,然后看着王婶一愣之后露出几分欣慰的表情,“……我哪里用别人帮忙打扫屋子哦,他多来看我几次我就知足了。也不知道他这些个日子过的好不好,哎呦,天都凉了,也不见他过来,我可是准备了好几件衣服……”
说着说着扭头对杨柳说,“我这儿没什么金贵的东西,就是柜子里的几件衣服,让他们仔细着点儿,我给小少爷做了好长时间嘞。”
杨柳笑着应了,扶着老妇人到篱笆外坐下,陪着老人说话。
老人显然是很长时间没有见到石昊,见到他身边的的人也高兴的不行,一直拉着杨柳的手问东问西,从“你们师爷最近忙什么呢”问到“你们师爷最近有没有生病。”最后拉着杨柳的手拍了拍,欣慰道:“丫头,你到少爷身边多长时间了?他待你好不好啊……”
我明显地看见杨柳浑身打了个冷颤,她的脸色由紫变红,再由红变白,“婆婆……”
老妇人眉间染上几分忧愁,“姑娘,不是我说,少爷他是个好人。这些年来他身边一直没人,你是唯一一个出现在他身边的姑娘……”
杨柳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嗯嗯啊啊地随意应着,像是有人在她衣服里放了几只毛毛虫,她整个人都不对了。
我暗暗道,王婶明明知道石昊是个阴阳人,却是一直管他叫少爷,见到他身边出现个女孩子就高兴成这样。可惜啊可惜,石昊本人许是怕极了和女性接触,哦不对,他应该是怕极了和“人”接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