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跌坐在椅子上,几乎要把下唇咬下一层皮肉。
“不敢怎么样,已经全城戒备了。总会有结果的。”我师兄道。
明明知道他是在安慰我,我也只好点头,给自己留一个希望终归是好的。
因为这三人的缘故,本来打着这两天就出发回京的计划再次被打断,我们只好继续待下来等一个结果。
之前我们搜查了张忠义的府邸,排查了身边的近侍,听命作歹的不少,对他们二人的事情真正了解却是完全没有。多次搜查的结果就是张忠义的家里什么东西都没有,干净的就不像是一个四品官员的府邸。
可是现在我实在是没有办法了,只好派人里里外外仔仔细细地搜查,只要是他们待过的地方就要里三层外三层排查,查不出个结果来就不能罢休。
随着宛城恢复生机,我也想着从宛城的百姓身上寻一个突破口,不管怎么说,张忠义待得时间最长的地方就是宛城了,宛城百姓怎么着也是该了解他的。我拉着不知道什么时候换回来的十安上街打探,可惜我错估了张忠义这三年在宛城百姓心里留下的阴影痕迹,一提到张忠义,他们就变了脸色,似乎那种痛是刻在骨子里怎么抹也抹不去的,他们脸上的骇意太过于清楚,我倒是不忍心再问下去了。
提起石昊,倒是还会有人犹犹豫豫说上几句,有的说是“极好脾气的教书先生,怎么也想不到会这个样子”,有的说是“果然是刘家的小妖怪回来作妖了”,还有的说是“一报还一报,罪过罪过……”拼凑起来就和我所知道的故事别无二致,也没有什么新鲜的花样。
之前宛城的街道上空空荡荡冷冷清清,走在街上给人一种荒凉感,多走几步就让人开始怀疑人生。现在随着日子一天一天过去,似乎大家也开始渐渐遗忘那段暗无天日的生活,或者说是掩埋在记忆深处不敢提及,只盼着重新恢复热热闹闹的寻常日子。于是乎,这街上的店铺新开了不少,街道上的叫卖声也开始此起彼伏,喊得越来越流畅。
乌云依旧是笼罩在驿站的上空,沉闷的气氛环绕着我身边每一个人——除了十安。十安与林越帆的最大不同就是,他能无时无刻不保持一种极大的喜悦感,就像是一切的悲哀与困苦都与他无关。
他开始喜欢上了逛街,不仅自己逛,还要我陪着逛。
宛城的街市和京城的街市大不相同,京城的街市自然是繁华些,各式各样的小东西应有尽有,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你买不到的。生长在天子脚下,店面恨不得装金裹玉,就连小贩的叫卖声都比别的地方有底气些。
至于宛城,不知道是不是因着还没恢复好的缘故,街市之上倒是清净不少,每家每户守着自家的摊子,也不怎么叫喊,看到喜欢的,那人上前去挑选,不喜欢也不勉强,那场面可以称得上的其乐融融了。明明是市井生意场,硬生生被他们过除了一种闲云野鹤般的农家气息。
不过,宛城的精巧玩意儿还真不少,你往大街上一站,觉得会被他们摆放的东西吸引住目光。尤其是对十安而言,大少爷见惯了京城了精贵的玩意儿,这些百姓家自己手工编的织的小东西在他眼里反而显得更精贵些。
宛城的百姓都是心灵手巧的,编织的小东西各式各样,栩栩如生,什么驾着马车的小兔子,正在打架的小猫和小鸟,哪怕是只有手掌大小的八仙木雕,每一个神仙脸上的表情也是各不相同,十分灵巧可爱。
我听说过女子买胭脂水粉可以一买一整天不带腻歪的,可是我没有听说过哪个男子可以在卖兔子的小摊前一顿一下午动作都不带换的,他蹲的不腿麻,我站的腿都算了。他这一副样子,生生将想要上来问价的人吓得不敢走近了。最后小摊老板收摊的时候表情十分幽怨,我只好塞了些碎银子给老板,结果本来还在幽怨的老板就跟被烫了手似的跳开了,说什么也不收,背起担子就跑了。
我看看老板跟被狗追似的一般的速度,又十分茫然地看看自己手里的碎银子。
我的银子也没毒啊,至于这么吓人吧。
十安更幽怨,他目送老板远去,又望望我,幽幽道:“我想要那只兔子……”
我道,“喜欢干嘛不买下来?”
十安瞪大了眼睛:“可以买的吗?”
我:“……”以前没发现他这么傻啊,难不成年龄这玩意儿,不见长还能倒退?
我见他更失落了,想了想安慰他道:“算了,不买下来也好。我们买了养不活岂不是很不负责任?”
十安抿了抿唇角,缓缓道:“可是他们看起来真的很好吃啊……”
我很庆幸,那几只兔子没有落到他的手里。
我再也不能将十安当做单纯无害的小白兔来看待了,他就是一只专挑单纯无害的小白兔下手的大狐狸!
还是獠牙很尖利的那一种!
我每日陪着他上街,却不知道他到底想要干嘛,毕竟之前在京城的时候他可以一个人待在一个地方一待就是很长时间,丝毫看不出喜欢往街市上跑的迹象。
而现在,他左看看右看看也不知道喜欢什么,似乎对什么都感兴趣,但是又哪个都没有买。我自作多情地以为他是在帮我省钱,于是宽慰他道:“没有关系啊,你喜欢的话就买啊,我有钱!”
十安转过脸看着我,伸出一根手指在我呢脸上戳了又戳,“不是这个。”
不是这个又是哪个?再问他他却是又不说了。
想摸清他的心思比大海捞针还要难上几分,不,何止是几分,这得是四海捞针的难度。
不过令我感到欣慰的事,每天陪他在街上转一转,看着一开始毫无生人气息的城池逐渐有了人气,街上的人从一开始匆匆而行警惕戒备到现展开笑颜开始寒暄,说心里没有丝毫波动绝对是骗人的,那种成就感就像是逐渐煮沸的水一点一点冒着气泡,“咕噜咕噜”,逐渐膨胀成长,将你的心填充得满满当当。
一转眼又是三四日,我父皇的回执都已经送到了我的手上,新来的太守和将领都已经在半路上了。
张忠义一案的进展出现在第七日。
张忠义一案的进展出现在第七日。
晏临江这些日子一直带人守在富水河周遭,进展一直很顺利。
直到今天早上。
天刚朦朦亮,晏临江就赶往了河堤,参与治水的百信和士兵分别承担了不同的任务,大部分人已经去了富水河与淯河的交接处,负责河道的引流准备工作。同时,依旧是留了一部分人在富水河村庄的地方进行打捞,本来是要清理杂物以免水流不畅,但是想着说不定还有什么有用的物什,或者能够捡到金银珠宝之类的也说不定,因此留下的基本上都是本地的百姓。本来在富水河下游打捞杂物的人有两个起得早的,当然,他们处于什么目的不得而知,不过他们开始工作的时候东方天上刚刚露出了一点鱼肚白,看人看物大抵都是看不真切的。
但是他们看见了远方飘来了不知名的东西。
自从打捞那一天开始,他们也见多了河上漂浮的东西,什么衣衫桌布比比皆是,不过因为打捞得勤快,这几日倒是少了。此时见到有东西飘过来他们也没有多想,只是伸长了竹竿扒拉了一下,谁承想这东西还挺重,捞东西的汉子不仅没有把东西拉过来,反而被拽得一个踉跄,那汉子这才用了几分力将那块看不清颜色的布衫拉了过来,待到那迎着灰扑扑的天色似红似灰的布衫拉近了,这才看清,这哪里是一块破布衫,这是一个人!
清白浮肿的脸朝上,几乎要凸出来眼睛还睁着,像是言犹未尽的不甘,一身褪了色的红衣和那人长长的黑发丝交织在一起,在将明未明的天色里显得格外诡异。
那拉她过来的汉子瞬间七魄丢了三魂,急急后退几步一屁股坐在水里,不算矮的水没过了他的脑袋,垂在水里的发丝在他的鼻子上轻轻摆弄而过,惊得这个人高马大的汉子叫声凄厉如同几岁的孩子。
要不是同行的另一个人还残存着三分理智,上前将他拉起来,可能这水里又要多一具尸体。
那汉子的惊叫声不仅震飞了附近枝干上栖息的燕子,也把正在往这边走的晏临江吓得脚下一个不稳差点栽到沟里去。
于是就有了晏临江找人抬着一具尸体来见我的场面。
我很是不理解晏临江是怎么想的,“你们抬着一具尸体走街串巷不觉得诡异吗?”
很显然,晏临江的表情就告诉我他并不这么觉得,“天色未亮,街上少行人。”
我扶额,“幸亏你当面没有被分配到大理寺任职,否则大理寺卿一定会被你气死。”
晏临江也并不能大理寺卿为什么会被他气死,当然了,他也并不想知道,他只是拱手道:“既然尸体已经送到了,臣就回去工作了,坝上的事情离不了臣。”
我挥挥手,示意他赶紧走。
我揉揉额头,打算出去看看这具尸体。
其实一开始我也没有怎么往心里去,毕竟本来就是水患之后,随后已经过了这么多天,但是随着杂物的清除,哪一具被困在水下的尸体漂浮了上来也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
但是现实给了我一次当头棒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