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基本上没什么发言的机会,一直在旁边“是是是”“好好好”,也就这一句我能多说几个字,“一会儿儿臣就去。”
我父皇从桌子上捞起一本折子,又甩在桌子上,去拿另一本。
“行了,没事你们就回吧。”
我和丞相退出去。
丞相和我分别的时候,道:“这一路还望公主多加小心。”
我道:“莫不成还有什么妖魔鬼怪?”
丞相叹了口气,“只怕人被逼成魔啊。”
言罢也不再多说,我也不再多问,辞别他去见我母后了。
我本以为我母后会哭天抹泪以示对我的不舍。
谁知道她一边吃桃酥一边很淡定地听完了,我说完了之后她还用帕子擦了嘴,喝了口茶润嗓子,“说完了?”
我点头。
“没事了?”
我再点头。
我母后道:“注意安全。”
我不敢相信这是那个三天不见我就给我看白眼的母后,“母后,我要去宛城,可能要去一年半载。”
她点头,“多带点衣服。”
我垂死挣扎,“您就没有点别的要说吗?”
她似乎是不能理解我想要什么,“说什么?我不是都说了吗?”
我只好坦言,“您就没有一点儿不舍得?”
我母后“哦”了一声,“有。”
我很开心。
她瞥了我一眼,“别露出这种表情,很丑——不舍得有什么用,我不舍得我的女儿,受苦受灾的百姓就舍得他们的女儿了?我的女儿是去救人的,我难道要哭哭啼啼地拦着她不成?”
在我母后这等觉悟面前,我感到自惭形秽。
我母后帮我收拾了一下领子,道:“行了,回去好好收拾收拾东西,母后等你回来。”
明明是很普通的一句话,我却听得鼻子有些酸。
以前从来没有人对我说过“等你回来”。我几乎不离开碎玉山,便是离开一时半会儿大家知道我安然无恙也就不会多加关注。哪怕是年纪最大的大师兄,对着我们几个小的也是嘻嘻哈哈打打闹闹,没有谁会用这种语气对我说“等你回来”,不舍中带着欣慰,仿佛你就是她的羽翼,她的一切。
我狠狠点头。
我又留下来陪母后说了一会话儿,时近午膳的时候李公公过来了一趟,说是请皇后娘娘过去用膳,直接忽视了旁边站着一个活生生的公主。
我不想我母后亲自赶我,受到更大的伤害,于是自己提出要回去收拾行李,吩咐一下府里的事情。
我母后没有留我,只是送我出了门。
走到一半我才发现,她这是和去我父皇寝殿顺路。
我默默叹了三百多口气。
这股气一直没顺过来,直到我回了公主府,见到了林越帆。我的心情这才有那么一点阴转多云。
等他笑着上来牵我的手,并告诉我他亲自为我做了鱼的时候,我的心情瞬间转晴。
晴着晴着我想起一件事,我要去宛城这件事,该怎么和林越帆说呢?
我平时回来晚了都要向他报备,现在我一走这么长时间,他不得把公主府给我拆了。
想到这儿,我这顿饭吃的有些索然无味了。
林越帆看出了什么,他盯着我的筷子看了一会儿,“夏夏,你怎么了?”
我回过神,“没有啊,很好吃。”
他继续盯着我,“你筷子上没有东西。”
我一低头,果然,我刚才一直在吃空筷子!
林越帆放下筷子,“是我做的不好吃吗?”
这怎么可能,“你做的饭当然好吃了。”
“那夏夏是有什么事瞒着我吗?”
这直觉,比我还要准上几分。
我不能诳他,只好道:“我们吃完饭再说。”
林越帆接受了,他收敛了笑容看我的时候以往的孩子稚气全部荡然无存,反而有几分压迫感。
我低头吃着他夹给我的菜,“你也吃。”
他“嗯”了一声,但是我感觉他依然没有吃多少,因为她的筷子一直在我的碗里进进出出。
我只好也给他夹菜。
然后我发现我给他夹一根菜他吃一根菜,我不夹他就不吃,而他的筷子还是夹了菜就送到我的碗里。
于是我们两个人诡异地给对方夹菜,夹满了就低下头去分别吃自己的饭。
宛若两个智障儿童。
林越帆的记性很好,杨柳带着人上来收拾桌子的时候,他乖乖坐在一旁没有说话,等到杨柳撤出去了,他才抬头,“说吧。”
态度泰然,语气自然。
我倒是有些像是被拷问的犯人,一时间紧张的不知道从哪儿开始说起。
他也不催我,就只是静静地看着我。
我本着早死晚死都得死的原则,一口气把事情说完了。我本来想着要是他哭闹我就和他讲人性关怀,百姓之苦,要是说不通我就把他打晕了送回丞相府。
就和他来的时候一个样子。
谁知道他听完了万分平静,比我母后还要平静。
我怀疑他到底听懂了没有。
他用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看着我,“我懂了。”
这么懂事,我很欣慰。
不过他这一点儿即将分别的悲伤气氛都没有,让我感觉很尴尬很悲哀。
我道:“那十安不和我说几句好听的吗?马上就要有那么长的时间见不到了。”
他看着我,“为什么见不到了?”
所以说,还是没有听懂吧。
他笑了笑,眸子里带上了光,“我要和你一起去。”
我没有反应过来,就算是反应过来了我也没有想好怎么接这个话。
“十安,这不是玩,你知道吗?”
他本来是坐在我的身边,这会儿竟然自顾自的起身。
我喊住他:“你去哪儿?”
他停下脚步,却没有回头,“去收拾行李。”
“胡闹!”
我很少对他正言厉色,就算是我清楚他的骨子里是一个没长大的孩子,可是他毕竟是年长我五岁的成人,我更愿意将他看作一个玩伴,一个赤诚的哥哥,哪里会用这种严肃的语气斥责他。
林越帆没回头,也没有说话,他早我身前五步远处站着,我在他身后坐着,两个人就是两个赌气的孩子,谁也不肯认输,谁也不肯低头,谁都认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才是最正确的。
不就是比耐力吗,我还没怕过谁。
现在的天气已经带上了几分凉意,刚刚撤下了膳食,大门没有关,偶尔有风吹进来,我身上泛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凉飕飕的,我这才发现我刚刚身上竟然密密麻麻地起了一层汗珠。不知道是急得还是气得。
我的脑子被风吹干了水分,也冷静的差不多了。我上前去打算再和林越帆说说道理。谁知道我往他身前一站,想好的说辞被吓得全部缩回肚子里去,怎么也吐不出来了。
他的眼眶红了。
我与林越帆一处站着的时候,我的脑袋刚好到他的肩膀。此时他站在我面前,我抬着头,他微微低首,我能清清楚楚地看清他的表情。
“十安……”
他的眸子真的是点漆一般,我抬着头望,几乎要迷失在那一片墨色当中,他的声音低低哑哑的,像是一把小刷子在我心口扫来扫去。
“夏夏,我不想离开你。”
我道:“我不会离开太长时间的,我会很快回来。”
他憋了嘴,“夏夏,你真的以为我傻吗?”
“我可从没有这么以为过……”
他闻言扯出一个不像是笑容的笑容,“夏夏,现在的宛城是个什么情况,你要离开多少时间我都有数,你不要试图哄我。”
他说完又补充了一句,“我不信!怎么说也不信!”
我和林越帆想出了这么长时间,发现林越帆这人最大的优点就是执着。我很是清楚我和他争执下去不会有什么结果,就算是我好话说尽他认准的东西还是不会改变。
但是我还是要说。
我拉住他的袖子,抬头看他,“十安,你知道我是去做什么对吧?我是为了宛城无辜的百姓去的,我是有责任的。前去宛城的每一个人身上都是扛着担子的,你不舍得我我清楚,我的父皇母后,嬷嬷管家他们都不舍得我,可是他们也要一起去吗?这不可能,我们都很清楚,我也不舍得你们,但是那又怎么呢,我能做的就是好好处理好宛城的事情,然后赶回来和你们相聚。你不要任性,好吗?”
林越帆安安静静地听我说完,道:“我和他们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
“皇上皇后舍不得你,但是他们不能陪你,因为他们不能离开皇宫。嬷嬷管家舍不得你,他们也不能陪你,因为他们太老了,是累赘。”
我:“……”
虽然说的不怎么好听,但是好像也没有什么毛病。
他反抓住我的袖子,认认真真地看着我:“杨柳和新月要跟你去吗?”
“要去的……”杨柳和新月不仅仅是我的丫鬟,更像是我的左膀右臂,没了她们我做什么也不自在。我察觉到他的意图,慌忙补充道:“她们武功很高的!有自保能力的!”
林越帆的眼眶更红了,“你这是嫌弃我是累赘,什么也帮不上你……”
他的手从我袖子上滑落下去,喃喃道:“也是……我本来就什么也不会。”
他的语气神态让我心里一纠,我试图补救,“也不单单是这样……他们都是父皇允许跟去的。”
我这时候只好把锅推给我父皇,我父皇将这件事情交给我,我带谁前往他自然不会多加过问,但是这个时候我这有这样说了,林越帆总不能去质问我父皇吧。
林越帆的下一个行为就让我清楚地知道,这锅就算是推给我父皇,也不行。
我拉住他,“你去哪儿啊?”
他道:“见皇上。”
我几乎要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