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停下脚步,插进她们两个中间,“走了走了,前面就是嬷嬷说的地方了。”
可能是我们选择的时间点与百姓家的饭点不甚一致,卖吃食的店铺基本上都是冷冷清清,与街道上的熙熙攘攘全然不同。
嬷嬷形容的屋子是小小窄窄不成样子,前有红绸布,上书墨色的“李家铺”。
而眼前的店面敞敞亮亮,胡桃木门上刻着精致的纹饰,镂空窗上雕的是一左一右两个娃娃,上方大匾上是龙飞凤舞的“李家铺”。
比嬷嬷说得豪华的不知一星半点儿。
看来发达了仍没有忘本。
就凭这老板的心性,他们的饭我也是吃定了。
柜台后的人的年纪看来并不算大,一身天青色绣金线锦缎,头顶褐色平顶筒子式帽,面色黢黑,身材魁梧,倘若不是那一脸的精明笑意,看起来更像是一个屠户。
“哎呦,小公子啊……你倒是说清楚啊?”不知道是老板还是伙夫的人堆了一脸的笑,对着身前的人无奈道。
他身前站了一个月白色长袍的男子,玉冠束起的长发垂在脑后,身材挺拔俊秀。
“不知道是哪家的公子哥。”新月含了笑悄声道。
我们刚踏进半只脚,一旁抹桌子的小哥堆了满脸的笑迎上来,“客官来点什么!”
他一边指路一边道:“客官眼生,可是初次光临小店?”
我听得稀奇,“难不成来往的每一个客人你都认得?”
领路的小二哥麻利地抹着桌子,闻言骄傲:“不敢说每一个都认识,但是记个脸熟还是可以的——客官您坐!来点什么?”
这店面多年没换地方,依旧是小小窄窄几方地,不过收拾得精巧,绣着山水仕女的屏风隔开了小小的空间,一张桌子也不过就是坐三四个人的大小。
我们坐的地方里柜台稍近,能听到掌柜的无可奈何的声音,“公子,本店不差你那几个钱……”
回话的声音有些大,带些敞亮的少年气,“不行!吃了东西就要付钱!”
掌柜的道:“您这不是没带钱吗……”
那少年道:“那我就是吃白食!你可以打我的!”
掌柜的又道:“我知道公子不是故意吃白食的人,要是实在不行您下次给我付账也行。”
“不行!当日事当日毕,你不收我钱我就不走了!”
“可是您没带钱啊……”
“所以你可以打我啊!”
我正听得开心,杨柳突然“噗嗤”一声笑出来,“这客人真逗,人家都不收他钱了,他倒是不满意了……”
我示意杨柳与新月将东西点了,自个打算出去看看热闹。
这公子看起来人模人样的,没想到是个没脑子的。
我一现身,还没来得及说话,倒是掌柜的热情万份地冲上来,“哎呦小姐,您有什么要吩咐的。”
“吩咐没有,就是……”看看热闹……
我的话被咽在嗓子眼里,眼里脑里只剩下那一张舜华容颜,朗目疏眉,眼神澄澈。
我是一个爱美的人,爱惜每一个美人。
而眼前的人几乎长了一张我形象中谪仙的脸,简直就是从我的梦里窜出去的影子化的精,眉梢眼角都是按照我的喜好铸就的。
所以我当即就决定要喜欢他。
即使似乎他有点脑子不好使。
“……我就是出来帮这位公子付个钱。”
如果美人必须有一位债主的话,那我就勉为其难为其献身吧,
那美人表情未变,倒是掌柜的表情变了,神色格外复杂,但我敢保证,那种种神色里没有一样属于欢欣。
“怎么?不行?”
美人扯开嘴角,露出一个笑,即使笑得露出了后槽牙,但美人依然是美人。
“……那我能再点一碗豆腐脑吗?”
“能!当然能!”本姑娘大手一挥,豪气万千,我自觉我现在流露出的应该是一种“千金一掷为蓝颜”的霸气,“吃多少都行!”
我道:“老板,多上三碗豆腐脑,送到我的桌子上!”
“公子,赏脸一起吃个饭啊?”
后来杨柳告诉我,“殿下,当时您的表情真像逼良为娼的恶霸,倘若不是知道您的身份,我都要报官了。”
我觉得她简直一派胡言,不可理喻。
不过不管如何,我只看见美人冲我笑得情谊无限,说:“好啊。”
我估摸着美人可能是真的脑子不好使,并非什么错觉。
因为他一坐下便拉着我的袖子道,“姐姐,你不应该帮我付钱的。”
一个束冠男子管我叫姐姐,不是脑子坏了就是眼睛坏了。
但是这么漂亮的眼睛,总不至于是个瞎的。
他继续道:“倘若没人替我付钱,老板就可以打我。老板打我的话,爹爹就不会打我了。”
我觉得很有趣,于是问他:“为何老板打了你你爹爹就不会打你了?”
他眉眼飞扬,“爹爹说了,一天只能打一次,打多了就傻了!”
呦呵,这一家人都挺有意思。
说完他又皱起眉头,“老板打我肯定轻轻的,爹爹打我肯定重重的!”
杨柳听到这儿,插了一句:“令尊为何要打你?”
“令尊?”他思索了一会儿,“打我?嗯……逃学自然要被打的啊……”
这人长着一张谪仙般的脸,沉下声来说话似乎是拿了一把小刷子在人心口刷,低低沉沉的,偏生配了一副无辜委屈的表情,眼神清澈的如赤子一般。
诡异的和谐,莫名的动人。
或许我就是那种能够色令志昏的人吧。
我自认为虽没见过什么大世面,但美人还是见过不少的,我曾一度怀疑万剑阁收徒的第一标准是不是看脸。直到我看见万剑阁送柴的师傅,我才发现我错了,原来万剑阁收个下人都是要测一测美貌高低的。但是此时我才发现,原来美人与美人之间也是大有不同的,并不是脸好看的人就算是美人了。
我二师姐的脸是好看的,却常常让人忘记了她有一张恍若天仙的脸,忘记了她那张常常往外吐毒液的嘴也是齿如瓠犀。我母后也是美的,端得是林下风气,一身温婉气度更胜容颜娇美。倘若拼脸,我四师兄也是不输的,只可惜一身风骨全然披在了放浪形骸的皮囊之下,就有些令人糟心了。
但是此人不同,却说不上哪里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