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我四师兄终于苏醒了,苏云歌折腾忙碌了这么长时间终于有了成效,又或许是一堆人围着他千恩万谢让他心情好了点儿,苏云歌终于不像是之前那样对我横挑鼻子竖挑眼,他终于愿意听我说两句话,并且愿意和我说话了。
虽然他说话的语气还是那么欠揍。
我四师兄刚刚苏醒,苏云歌不允许我们所有人都围着他,军中没有什么手脚麻利的人,我三师兄便留在了我四师兄身边照料他,我又留下新月在他身边待着侍奉,我自己便随着苏云歌一起走了出去。
“不管怎样,还是要谢谢你。”
苏云歌拍了拍自己的袖子,“这句话你已经说了很多遍了。”
“我以为你会对这句话百听不厌。”
苏云歌懒洋洋道:“谢就不必了,我也不是真心想要救他。”
我:“……”
苏云歌斜了我一眼,道:“要不是看在他是风清子的徒弟的份上,我会管他死活?”
我笑着摸了摸鼻子,在心里对我师父道了一声谢。
苏云歌半晌后悠悠道:“你倒是替你师兄对我说了这么多声谢,我治好了林越帆,怎么就不见你对我说一声谢谢。”
我一愣,下意识地去观察苏云歌的神情。但是他的神情太过于自然,加上他的脸上不知道涂了几斤的碳粉,我实在是看不清他的神情,他似乎只是随口一提,并没有别的意思。
但是凭我对他不多的了解,他绝对不只是随口一提。
他是意有所指。
“你知道什么?”
“丫头,这就是你求人的态度?”
我缓了一口气,放下身段,朝他抱拳鞠了一躬,“还望苏公子指教。”
苏云歌看都没有看我,冷哼一声,朝着前方走去。
我一愣,赶紧跟上去。
苏云歌这边逛一会儿,那边遛一会儿,倒是很有闲情逸致,但是就是怎么也不肯开口和我说一句话。我也不急,只是跟在他的身后,他往哪儿走,我就往哪儿去。
我们两个似乎在比谁更有耐心。
林越帆与苏云歌易容之后的身份是我的侍卫,但是他们依旧是两个人一间小帐篷的待遇,苏云歌停在他们的帐篷前,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什么都不清楚。我只知道林越帆走了。”
他冲着我眨眨眼,十分喜闻乐见的模样。
我皱起眉头,再去看他的时候他已经钻进了营帐,我跺了跺脚,手都伸了出去,终究还是没有做出来推他营帐门的举动。
又在我身后的路过的士兵似乎我对站在这里十分讶然,一脸错愕的向我问好,我十分矜持地回了一句,然后麻利地跑开了。
我不知道孟晟与诸位将军在军营里是怎么解释我没有死这件事情的,在以孟晟为主的大肆渲染下,每一个人见到我就像是见到了神仙一样,那样仰慕敬佩的眼神让我不好意思抬头。
我从苏云歌这里离开,直接去了孟猛的营帐。
孟猛的伤势一直不见好,我每一次去见他他都是躺在床上昏睡,碍于男女有别,我无法直接上前探视,但是孟晟的态度却让我有些捉摸不透,他乐观的态度让我十分好奇现在孟老将军的身体状况到底怎么样了。
边关的事情已经处理地差不多了,我寄去皇城的信笺也得到了父皇的回复,我将我父皇寄过来的信笺一点点看完,然后放在烛火上放,看着火舌一点一点将信笺吞噬,只残留了满桌的烟灰。
军队重新整理,除去要继续留在西南的军队,回程的士兵与来时相比,折耗了大半。
孟猛的五万人,我带来的七万人,返程的一万人。
返程那一天林越帆依旧没有回来,而苏云歌也不见了。
我拒绝了马车,依旧是骑马而行,辰王不知道犯了什么毛病,竟然主动同我提起林越帆,“林公子现在大概是在京城吧?”
我不明白他的意思,我低下头,一点笑意掩饰掉我内心深处的波澜起伏,“皇叔对林越帆似乎格外关心。”
辰王淡淡道:“只是公主太过于不够关心。”
不够关心什么?林越帆吗?他想说的应该不是这个。但是那又是什么吗?
这一路走来,辰王到底想告诉我什么,为什么不能主动开口,他又隐瞒了什么……
这边我与辰王忙于赶路,碍于孟猛的身体,我们自然不能够像来时走得那样快,只能走走停停。
与此同时,在我见不到的京城,正发生这一件我想象不到的事情。
无光的高楼里,即便是白天,依旧是没有一丝的亮光透漏进来,层层纱幔后是一片令人压抑的昏沉。
透过纱幔,勉强能看清里面是两个成年男人的身影,两人相对而坐,身前是一盘下到一半的棋局,棋盘侧是已经没有热气的茶水。
似乎是老友相聚,对弈甚欢。
两人皆是一言不发,你来我往间白子已经占了大部分的棋盘,将黑子逼得退无可退。
持黑子的人摇了摇头,抚掌大笑曰:“这么多年过去了,老友的棋艺越发的精炼,自愧不如啊自愧不如。”
持白子的人将棋子一颗一颗收起来,缓缓道:“这么多年了,愚兄并无所长,闲来无事只能下两盘棋,而贤弟就不一样了,你可是大忙人,哪还有时间来研究棋艺呢?”
持黑子的人“哈哈”大笑了两声,道:“这么多年不见,贤兄怎么这么谦虚了,当年可不是这样的啊。”
他身前的人剩了一两个白子握在手里把玩了一会儿,叹道:“这么多年都过去了……人哪有不变的呢?我会变,你也会变。”他的眼神意有所指地落在对面的人身上,似乎穿越了时光,又回到了当年。
身前的人笑容顿了一顿,轻轻摇了摇头,“是啊,变了,都变了。”
他的声音散在不大的空间里,飘散开来,落在石头做的墙壁上,消失不见了。
一时间密闭的空间了里恢复了静寂,忽而响起棋子落在棋盘上的声音,那声音不大,在这样寂静的氛围内却显得格外清晰,那样清脆又活力的声音,似乎不应该存在于此处。
“这一次你持白子?”
那人道:“白子黑子又有什么区别,愚弟终究是比不过贤兄的。”
对面的人将两盒棋子换了个位置,“贤弟何苦在这儿哄我开心,要是贤弟愿意拿出一份实力来,论下棋,我也是你的手下败将啊。”
听见这话的人哈哈大笑,笑得停也停不下来,“这么多年了,贤兄总是偷偷躲起来练棋,有好东西也不愿意与愚弟分享,但是愚弟就不同了,有好事就想着同贤兄一起分享,只是看起来,兄长不愿意给愚弟这个面子啊……”
黑子落下,吃掉白子一子,答非所道:“这个棋盘,就像是当年我看到的世界。”
持白子的人端详了一会儿,也落下一子,:“非黑即白?那么这么多年过去了,贤兄有没有别的认知?”
持黑子的人又吃掉一颗白子,“一如当年。”
“兄长有些不知变通。”
“是你变通的太过。”
两人你来我往间棋局局势基本已定,持白子的人捻起一颗棋子,却没有落下,“兄长看看,这盘局,愚弟还有翻身的机会吗?”
持黑子的人闻言认真端详了一会儿,捻起一颗白子落了下来,他身前的人的视线随着他的动作而移动,半晌后,看明白了持黑子人的动作,不由得抚掌大笑道:“兄长的这盘棋,下得果然比愚弟精妙,愚弟真是自惭形秽啊!”
“这盘棋似乎也没有必要下下去了。”
“贤兄说得是,愚弟这是……败局已定啊。”
对面的人没有说话,他又自己继续道:“这人啊,棋要下得好,更要选得好。但是啊,这过程又有什么重要的呢?”他扬手将棋子全部扫到了地上,玉石做的棋子叮叮当当散了一地,滚落在不知名的地方,隐落在黑暗之中,不见了踪迹。
“贤兄你看看,这样子,不就没有棋了吗。”他抬手在期棋盘正中央落下一颗白子,满意地看了看,笑道:“这样才像样子不是?”
一直静默无言的人看着他做完这一切,忽而笑道:“愚兄这棋可不便宜,贤弟就这样糟蹋了愚兄的棋子,愚兄可是心疼的很啊……”
“这有什么可心疼的,要是兄长想要,我马上派人送来十副百副就是。”
“可惜啊,贤弟送来的,不是为兄想要的。”
那人闻言仰天大笑起来,他的笑声是那样响亮,砸在墙壁上又返回来,双重声音合在一起,形成一种诡异的阴骘。
“兄长啊兄长,你这就是不给愚弟面子了,既然如此,”他站起身,黑暗之中,他的脸上似乎挂着一抹笑,那抹笑意并不真切,似乎晃一晃就没有了,“愚弟也没有待下去的必要了。”
他的脚缓缓落在地上散落的棋子上,再一抬脚,脚下的棋子已经成了粉末,他扬手掀开无风自动的纱幔,声音隔着纱幔传进来,“希望,日后能够有机会,再来与兄长手谈一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