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说他是一个心怀天下的人,那么之前又为何不见他站出来。
我撩开车帘,望着辰王渐行渐远的马车,陷入深思。
父皇走在第二日拟旨昭告天下,由亲王江浮与霍靖公主江夏堇领兵亲往战场。
同时,我在圣旨上看到了一个我意想不到的名字。
“孟晟……”
我的视线在孟晟的名字上划过,有些错愕。
我甚至没想到我父皇会记得孟晟的存在。
与我的淡定不同,公主府的人是一派的难以置信。
是的,我从来没有告诉过他们其中的任何一个人,我想要上战场,我会上战场。这件事情在我脑海之中成型之后,第一个得知这个想法的人是我父皇。
而现在,我不得不面对他们的不理解。
我不知道百姓知道这件事情之后会不会觉得我这个公主还算是有担当,是不是觉得我这个公主当得还算是称职。但是,我知道,我这个女儿当得不算称职。
在公主府的人在接到圣旨之后尚未作出反应之际,另一道口谕几乎和圣旨一起飞到了公主府。
我母后宣我进宫。
用鼻子想都知道我母后是为了什么。
我盯着公主府里众人灼灼的目光上了马车,去迎接另一场暴风雨。
我以为我母后会在大殿内等我,但是我错了。
我到了“栖凤殿”之后,秋浓并没有领我进正殿,而是带我去了殿后另外开辟出来的一个院子。
我之前去过那个院子,院子里很空,只在角落里载着两棵树,大概是在此处生长了很多年,两棵树纹路粗糙,一人张开双臂难以拥抱,但是以前我一直不知道那个院子的用处是什么,但是现在我知道了。
那是一个练武场。
我第一次见我母后换下那一身繁复的宫装,卸下满头的珠钗,着了一身青色的短打,绑腿窄袖,干净利落,一头青丝高高束在头顶,随着她的动作在空中翻飞甩动。
她手里一把长剑,剑风所过之处满地落叶,我进来的时候,她的剑招几乎到了收尾的时候,剑尖在地上划过,满地的落叶随着她的动作聚积,满地散落的落叶在她收招的时候恰好堆积到一处。
她穿的单薄,额头上却添了一层细细的薄汗。
我不知道他有没有看见我的存在,我回头一看,秋浓已经不见了,小院里只剩下我与母后两个人。
我刚要鼓掌喝彩,却见已经停了招式的我母后手腕一翻,长剑凌空划了一个弧形,然后直直得冲着我的方向袭来。
我听闻我母后在学过万剑阁的招式,不知道我母后的有几分功夫是我师父所授,眼下她的功夫轻巧好看,但是绝对不是什么花拳绣腿,而是真真正正的狠招,长剑刺破空气,周遭的风都成了型,与那窄窄的长剑合为一体,带着万马千军的气势。
我急忙后退两步,侧身避过她的长剑,她剑尖一转,又朝着我刺来,此前我毫无防备,不免一时有些慌乱,我避过她的突袭,脚尖一点,往后跃出三丈远。我母后却有一种誓不罢休的气势,似乎她面前的这个人不是她的亲生女儿,而是什么不共戴天的仇人一般。
我母后久居高位,看起来温温柔柔手无缚鸡之力,却不知她在这院子里练了多长时间的剑,一把长剑在她手中耍的凌云破空。
我只手空拳难以应对,手腕翻飞,雪玉应声而出,在我手腕时服服帖帖的装饰品瞬间化作出鞘利剑,与我母后手中的长剑纠缠在了一起。
雪玉毕竟是一条鞭子,还是一条天下难寻的好鞭子,激战时可做长剑,却又比剑多了几分灵活,像一条灵蛇一般旋转翻腾。
我母后武功不低,我自然不能糊弄。这些日子我因种种事情忙得心力交瘁,除了压抑之外再没有别的感觉。
此时这种全心全意对战的感觉让我感到分外畅快,似乎一切的烦恼与忧虑都消失不见,只剩下了眼前的剑,长鞭与长剑碰撞之时,刀光剑影之间时间仿佛都静止,天地之间似乎只剩了我与我眼前的对手,周遭自成结界,结界外的世界渐渐远离,都与我无关。
我不知道这一场切磋用了多少时间,只知道最后我与母后一起收招的时候我们两人都被汗水打湿了。
她将长剑收回身后,笑道:“不错,你师父果然有本事。”
我将雪玉收回腕间,因为长时间战斗,雪玉通体带着温热的温度,在我腕间微微颤动,“可惜我学艺不精。十几年的练习,倒是比不上母后久处深宫。”
她摇摇头,带着我往内殿走,“你今天的打扮就注定了你使不出全力,再者说了,我久处深宫,可不代表我有一日荒废了武艺。倒是你,这几日没有好好练功吧。”
我摸摸鼻子,“母后英明。”
“少来,拍马屁也没有用。”殿内早有人准备好了温水与毛巾,还有人捧着两身衣服,看花样和色泽,大概有一身是为我准备的。
我用温水擦拭了脸,又去内殿换了衣服。我出来的时候我母后已经收拾妥当了。
她虽然换了一身裙装,却不似往日那般华丽,淡淡的,款式也很简洁,头发就刚才的样子随意一盘,素面朝天,她手边还放着刚才的长剑,这一身打扮像极了江湖女侠。
见我一直盯着她看,她笑了笑:“怎么,换了身衣服就不认识了?”
“总感觉……这个样子的打扮更适合母后。”
她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道:“我也这样觉得。看来我们母女两个还算是心有灵犀。”
我走到她身边坐下,“母后的武功真棒!”
她戳了一下我的额头,“少撒娇——是你师父教的好。”
“母后的武功是我师父教的?”
“嗯,”她点点头,语气有几分怀念,“是啊,我大部分的武功都是跟着你师父学的。要不是我与你师父年岁相当,当年我还想着拜他为师呢……哈哈哈哈,真要是那样的话,你就该叫我一声师姐了。”
我想象着那个画面,不由得打了个寒战,有一点不寒而栗。
“逗你的。”我母后扫了我一眼,面带笑意,“不过,你师父将你教的很好。”
我想起我父皇之前也说过这句话,不免有一种熟悉感扑面而来。
我看着神情欣慰自然的女人,有些惊异于她的表现。
“母后今日怎么想起来练剑了?”
“我每日都有练剑,只是你没有见过罢了。至于今日……一个人练剑练得久了,总不知道好坏,突然间想起来还有一个能陪陪我练练手的,就把你给叫进来了。”
就为了这个?我有些难以置信。
她接着道:“刚才没有出全力吧?你师父就是这样教你的?”
我愣了愣,的确,除了衣服不便施展不开之外,我有所顾忌掩藏了部分实力。
但是我母后没有表现出半分的开心,也没有表现出半分的不开心,她就是平淡地向我陈述一个事实。
我看着自己手上的茧子,道:“师父说,对战的时候用全力,是对自己的尊重,也是对对手的尊重。”
我母后点了点头,语气有几分雀跃,“我猜他也是这样教你的。当年他就很喜欢这样跟我们说话。”
“你们?”
“对,我们,我与你父皇。”
我笑道:“我没有想到,我父皇竟然也会被我师父说教。”
“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你师父说的话,你父皇还是听的。”
我知道他们当年关系好,但是我没想到会这样好。哪怕是他们如今一个贵为一国之君,一个贵为一国之母,提起当年的旧友旧时,毫不避讳,仿佛还是当年的样子。
真好。
我母后说到这里,又有些兴奋地同我谈起他们当年游历江湖时候的趣事,她说的兴致勃勃,我却有些心不在焉,心里一直堵着什么东西一般。我总觉得,她该对我说些什么的,但是她一直没有开口。
直到最后,忍不住的人变成了我。
“母后……您有没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我母后似乎很认真地想了想,“没有啊……”
我:“……”
难不成她还不知道我要出征这件事情?不应该啊,就连民间传开了,我父皇的圣旨昭告天下,后宫不应该不知道啊。
再者说了,我母后的口谕到达地太及时了,让我很难相信她什么都不知道。
“哦,对了。”她开口道,“倒是有一件事情。这两日陪我回你外祖家一趟吧。”
我一时间没有全部接受她的消息,“回……将军府?”
“对,去见见你外祖。也怪我,你回宫这么长时间了,我都没带你回去让他们看看,”她看着我,眼角似乎有无限柔情,就连周身凌厉的气势都减弱了不少。
“现在,该让他们看看了。”
“让他们看看,流着我宁家血的孩子,没有给他们丢人。”
我周身一颤,嗓子莫名涩然,“母后……”
她笑笑:“你今日一直心不在焉的,就是为了这件事情吧?怕我怪你?怕我生气?怕我拦着你?”
我没有说话,但是沉默已经给了她一个答案。
她没有生气,继续道:“傻孩子。我高兴都来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