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这可恶的秦天,我放弃了和他斗下去的打算。我倒不是怕他的威胁,可是我不能让阳帅卷入我们大人这些乱七八糟的恩怨是非,所以我不得不昧着良心对阳帅说:“帅帅,秦叔叔的确是妈妈的好朋友。”
“妈妈,你可真没出息啊。”阳帅怀着对我的极度失望,长叹一声,“爷爷常说,威武不能屈,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越是困难面前越不能轻易低头。就好比我们抢山头,不夺取最后胜利,就绝不放弃。你答应过我你要笑到最后的,一点小病,你就打算违背我们的誓言,放弃最后的胜利了吗?”
阳帅一番义正辞严的慷慨陈词,让我既心酸,又震耳发聩。阳帅一直把我们的这一次逃离定义为战略迂回,在他天真单纯的想像里,离婚就像是他们孩子之间玩的一场游戏。赢了的就能得到,输了的主动退出,只要一有机会,输掉的一切还可以重新再夺回来。这就是他们的游戏规则。
所以从离开阳皓的那一天起,阳帅就坚定不移地相信终有一天我和他会华丽转身,从秦晓手中抢回他的阳皓爸爸,重回小红楼,重新回到他的父亲身边去。所以他对我的退缩与背叛,表现出了极度的失望。
我没有办法给儿子解释,阳帅虽然强大,可是以他的年纪,他不可能理解大人之间的很多游戏,尤其是感情的游戏,其实是没有输家也没有赢家的。有些东西一旦失去了,就永远也没有办法再夺回来。可是,尽管我非常清醒地知道我和阳皓之间的一切再也不可能重来,我还是不想让我的儿子失望。
我正打算迷途知返,对儿子说明真相,秦天放开我,迅速走到阳帅身边,把阳帅拉进自己怀里,嘿嘿笑着:“真是太巧了,秦叔叔认准的事,也从不言弃。你能不能告诉秦叔叔,你最喜欢玩的游戏就是抢山头吗?”
阳帅傲然望着秦天:“我可不会告诉你我喜欢玩什么游戏的。爷爷说过,打仗就是要善于隐藏自己,出其不意,才能攻其不备。”
我忍不住偷偷叹了口气,孩子毕竟是孩子,一不小心,他已经着了秦天的道了。
果然,秦天一听阳帅的话,马上眉眼生辉嘴角强憋着一抹笑意:“噢,你不愿意告诉秦叔叔你喜欢玩打仗的游戏,秦叔叔却愿意告诉你我最喜欢玩的,是打猎的游戏。而且秦叔叔是真刀真枪的上山打猎,可不是你和爷爷在沙盘里纸上谈兵的那种打仗。”
“可是我就喜欢打仗,不喜欢打猎。”阳帅微微一怔,态度却依然强硬。
“那你知道野兔跑得有多快,知道山鸡在哪里做窝,知道山猪发飙时有多吓人吗?有时候为了追到一只野兔,逮到一只山猪,我能一口气追着他们跑十多里山路。我的宗旨就是,一旦发现目标,不把猎物追到手,就绝不放弃。”秦天一边扬起脸来笑意深长地望着我,仿佛我就是他看中的某种猎物,一边在阳帅面前故弄玄虚,引阳帅上钩。
“打猎有什么了不起?野兔有什么了不起?山猪有什么了不起?我和爷爷,还有爸爸抢山头的时候,爷爷和爸爸还经常是我的手下败将呢。”阳帅眼神晶亮,对秦天真刀真枪的打猎明显是心驰神往的。
可是阳帅毕竟受他爷爷阳老将军多年熏陶,嘴里依然半点不肯示弱,“你别以为你和秦晓阿姨真的就取得了胜利,我和妈妈这就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三十六计,走为上计。最后的胜利一定是属于我们的。”
“那你先告诉秦叔叔,你和妈妈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是打算深山夺宝呢,还是打算攻城掠地?”秦天明显是在诱敌深入。
“我和妈妈一定会把阳皓爸爸从秦晓阿姨手里……”
“帅帅!爷爷教你的保密条例你都忘了吗?”一看形势不妙,我顾不得腿上的伤痛猛扑过去,把阳帅从秦天手里夺过来,在秦天意味深长的目光中,我不得不一把捂住阳帅的小嘴巴,硬生生把“夺回来”这三个字掐死在他的喉管里。
我可不敢让阳帅再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地畅谈他的革命理想和伟大战略目标。
虽然阳帅出生行伍世家,是他爷爷阳老将军的第三代嫡传子孙,真正的得道弟子,兵法确实了得。假以时日,阳帅定能承继阳老将军衣钵,将阳老将军的伟大革命精神彻底发扬光大。
不过我看得出来,以秦天的阴险狡诈,短时间内,阳帅绝不可能是他的对手,三拳两脚,就会被人家淘汰出局。
“噢,妈妈,对不起,差点把我们的最高机密透露给狡猾的敌人了。”阳帅不愧是阳老将军第三代嫡传子孙,领悟力极高,所以我轻轻一拨,他便通了。
秦天和刘杰听了阳帅的话,哄的一声大笑起来。
“刘杰,忘了给你们介绍了……”秦天这才想起刘杰,正要把我介绍给他,刘杰笑着打断了他,“我早就认识帅帅妈妈的,阳帅转到我们班以后,我们见过好多次,是吧?对了,既然你是秦天的朋友,我也是秦天的朋友,那我可以直接称呼你的名字,叫你若雨吗?”
“当然可以,谢谢刘老师对帅帅的关照。”我点头一笑。
“帅帅可是我的得意弟子。”刘杰望着阳帅,眼里满是赞许。
“众里寻她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听到我和刘杰的对话,秦天站在我和阳帅身边,轻轻揉弄着阳帅的头发,意味深长地望着我笑。
我没有理会他的贫嘴,一转脸冷冷地望向窗外。
“哦?你们,什么情况?”刘杰夸张地笑。
“我们没什么情况,好朋友而已,你别瞎想。”秦天笑着回答刘杰,随即俯下身来用极轻柔的声音在我耳边说了一句,“若雨,你先休息,什么都不要去想,躺下来安安心心再睡一觉。”
秦天随即笑着向阳帅伸出手来,“小伙子,爷爷有没有教过你,相逢一笑泯恩仇?你看我们其实也没什么深仇大恨,多一个朋友总比多一个敌人好,我们还是不做敌人做好朋友,行不?”
“好吧,你说得不错,相逢一笑泯恩仇。爷爷也说过,人生最大的美德是饶恕,既然妈妈都投敌叛变了,那我就勉为其难,暂时跟你做个朋友吧。”阳帅终于伸出他的贵手,象征性地和秦天握了握。
“不过,你看我现在还这么小,况且我每天还要上学,暂时还不能去赚钱给妈妈交医药费。既然你是爸爸妈妈和帅帅共同的好朋友,这几天,我就把妈妈交给你,你得答应我,帮我照顾好我的妈妈。等我见到爸爸,我会让他好好谢谢你的。”
此一番话,不卑、不亢、有理、有利、有节,阳帅不愧是阳老将军的第三代嫡传弟子。
阳帅的话又引得秦天和刘杰纵声大笑起来。
“好,谢谢帅帅肯信任我,肯把妈妈交给秦叔叔。我答应你,我一定帮你把妈妈照顾得好好的。现在时候也不早了,你应该也饿了吧?这样,为了庆祝我们成为好朋友,今天秦叔叔请客,我们和刘老师一起去吃西餐,好不好?”秦天曲起手指在阳帅的鼻子上重重地刮了一下。
阳帅一边嚷着好疼,一边趁机敲诈秦天,“秦叔叔,那我今天要吃大份的牛排,我都有好几个月没吃牛排了。秦叔叔,我能不能吃两个大份的牛排呀?”
“行,就吃两个大份的牛排,外加一个哈根达斯!”秦天拉着阳帅的手,和刘杰一起走出了病房,“人是铁饭是钢,咱们不能饿着肚皮干革命,我保证在你准备夺取最后胜利之前,一定先把你这个咕咕叫的小肚皮喂得饱饱的。”
……
他们一走,病房里立刻安静下来,阳帅刚才的话却让我忍不住流下泪来。这几个月,阳帅一直表现得特别坚强。无论日子有多苦,他都没有在我面前说过半句怨言,还经常给我打气,给我鼓励。
比起一般六岁的孩子,从小在军营长大的阳帅更加独立,也更能适应环境。虽然过去家境优越,可是他的爷爷奶奶父亲都是军人,从小对他进行准军事化训练。
按时起床,快速着装,定时进餐,整理内务,合理安排学习时间,坚持早晚跑步锻炼,主动和人协调沟通,迅速适应周边环境,这一切对阳帅来说,都已经是长在他骨子里的习惯。
所以这段时间,我每天清早出门,摸黑回家,却丝毫不用担心阳帅会耍脾气闹情绪。短短几个月,他早就已经和房东林爷爷谢奶奶亲密无间打成一片,每天把两位老人哄得心花怒放。
今天在秦天面前,他终于真情流露,表现出了一个孩子对舌尖上的美味与生俱来的那种向往和热爱。
我正在这里柔肠百转,却听到门外刘杰压抑不住兴奋的声音,“老实交代,你和若雨是怎么认识的?你都对人做过些什么,她要躲在灯火阑珊处?”
秦天马上制止刘杰,“别在孩子面前胡说八道,我们真的只是普通朋友。”
“当然,我和你认识十年了,你小子眼角眉梢可都写着‘普通朋友’几个字呢。”然后是刘杰意味深长的笑声在走廊里回响。
“可是秦天,你打算怎么跟方菲交代啊?”
“瞎操心!”
我知道刘杰误会了我和秦天的关系,我更知道这种误会根本无从解释,因为解释的结果一定是越描越黑。
唯一一了百了的办法就是误会的双方从此老死不相往来,这件事恰好是我早就想做的。
所以我决定第二天离开医院,从此与秦天老死不相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