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邱靖思来想去的时候,已经走进了村口。
“那就是我们家。”
庞小玲兴奋地说。
邱靖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看到了一间破旧的瓦房子。
这就是庞小玲日思夜想的家?邱靖伤感地想。
站在远处,望着这破烂的房子,邱靖的心里翻江倒海了,他本来出生在农村,长在农村,农村的情况,他最熟悉不过了,他知道庞小玲家的房子过去肯定是村里最好的房子之一,因为多年前,修瓦房的人家是不多的,可以说屈指可数,况且墙还是用石头砌的,要知道那时的农村人很多都是修的茅草房,用山上的茅草或者稻草盖的房子,墙是泥巴筑成的。可是这房子经过了风吹雨打,现在房顶上的瓦已破烂很多了,有些地方用化肥口袋盖着的,这样的房子,他知道肯定漏雨,下大雨大漏,下小雨小漏,盆盆罐罐都要用来接漏的雨水的,而不能及时翻盖的原因肯定是庞小玲的父母身体越来越不好了,干活不如从前了,再说广种薄收的贫瘠的土地上能出得了多少钱?细算起来,种农业只是亏本的,这也正是现在那么多农民离开土地,背井离乡打工的原因。唉,邱靖感叹了,庞小玲的父母肯定省吃俭用,能拿得出的钱都让庞小玲与弟弟读书用了,难怪她要不复读打工,这样的家庭,无论如何不可能供得了两个大学生的。
看着眼前的一切,邱靖觉得是如此的熟悉,这与他自己家的情况有着惊人的相似啊!他的心不禁飞回到了他的家乡,好在如今他的家,破烂的房子已经彻底没有人住了,母亲已经住在了他城里的楼房里,当然不会再有漏雨的情况发生。改革开放也确实使很多有着地利条件的地方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可是偏僻的农村,没有任何资源,老实巴交不懂科学知识的农民要发家致富,谈何容易!邱靖真是百感交集了,这样穷的家,庞小玲在他们同居期间居然还把打工的钱添在了开支上,还说她家现在不急需要钱,催促他要按时邮钱给弟弟,她已经把他的弟弟当作了亲人一样在关心了。想到这些,邱靖心中充满了感动,充满了温馨,充满了苦涩,他的良心在接受着内疚的折磨,他更加坚定了要说服庞小玲把孩子做掉的决心,他不能与她结婚,不能给她呵护,不能给她幸福,既然不能让她一辈子快乐,即使他今后愿意给钱抚养孩子,但说什么也不能让她因为带着孩子不容易找到合适的人家,这害了她一辈子,并不是他狠心不想留下他们爱情的结晶,实在是为了一份做人的责任。
想到责任,邱靖狼狈了,他觉得他现在已经没有资格谈这两个字了,对老婆而言,他已经是个十足的罪人了,在老婆的心目中,感情的背叛是最大的背叛,老婆能忍受贫穷的折磨,就因为心中有爱,如果老婆发现受了委屈而真心爱着的丈夫实际是个感情骗子,那么她注定痛苦万分,而毅然决然会报复的,这种知识型女性的报复就是冷战,既不爱,也不离婚。这怎么能怪老婆呢?邱靖深深责备自己对责任的认识是何等的肤浅,何等的苍白。一个没有责任心的男人,还有什么资格要求老婆怎么样?
“想什么呢?是不是后悔来我家了?”
见邱靖很久没有说一句话,庞小玲歪着头调皮地问。
“后悔倒没有后悔,只是有点怕,本来是想在镇上见你一面好好谈谈的,没有想到会来见你父母的。”
邱靖实话实说了,眼看马上要到庞小玲家了,很紧张了。
“哈哈,我们这里的俗话,丑媳妇总得见公婆的,怕什么?你是……”
庞小玲觉得这话说出口,无论如何是不妥当的,就省略了。邱靖当然知道她省略的是什么了。他这个丑女婿即使愿意见公婆,可是他的女婿身份也是假的啊。
“弟弟……”
庞小玲一声喊,后面的话还没有出口,谁知她称呼的那个弟弟,见他们来了,转身飞快地向家中跑去。
“你的弟弟怎么见了你反而吓跑了呢?真胆小,与我小时候一样的,我小时候只要见客人来了,就要藏起来,被拉到客人面前不高兴,总要调皮发泄不满情绪,大人都说我是‘装人来疯’,你们这里有这种说法吗?”
邱靖有点紧张,没话找话说,他当然不会奇怪庞小玲弟弟的举动的,农村孩子没有见过世面,怕生人是不奇怪的。
“他才不是怕你,他脸皮厚着哩,怕什么生人,他是去给父母报信的。”
还是庞小玲了解自己的弟弟,果然,他俩刚到家门口,庞小玲的父母和弟弟已经在门外迎接了,邻居们有好奇心重的,就在自家院子里探头探脑看热闹,有的还与庞小玲打招呼。邱靖知道他们是对庞小玲带着男朋友回家好奇,想打听,又不好意思,农村人就有这份好奇心。
这种年龄段的女孩子,只要带个异性回家,即使不是男朋友也会被误解的,何况庞小玲已经告诉了父母男朋友要来的,作父母的女儿有了男朋友肯定很高兴,会在邻居中炫耀的。
“妈,爸,这是邱靖。”庞小玲高兴地介绍着。
“伯父伯母好。”
邱靖恭敬地问候了两位长辈,但他很快就发现两位长辈对他不热情。
“邱靖,你坐一会儿,我马上来。”
庞小玲被母亲拉着往屋里走,回头对邱靖招呼了一下。邱靖当然知道她是怕他太难堪。他很尴尬了,庞小玲的父亲虽然在陪他,但脸上明显有恼怒之色,一句话不说,邱靖怕他问他的家庭情况,怕说错话了,也不敢先开口。这种尴尬的场面使得邱靖局促不安,度日如年,想马上离开。
狗都欺生人,一只小黑狗,把邱靖看了看,似觉得不认识,对着他“汪汪汪”狂吠,表示不欢迎。
“小黑,不要咬,是客人。”
庞小玲的弟弟连忙招呼狗,那狗真通人性,摇着尾巴走开了。
“何老师,你在广东教书?”
沉默了很久后,庞小玲的父亲也许觉得这样对客人不礼貌,主动问话了。
“是的,因为弟弟读大学没有钱,所以我与……”
邱靖正想说“我与老婆商量后去了广东”,突然发觉说错了忙打住了,惊出了一身汗。
“你没有走出大山,你不了解外面,城市里的人尤其是男人,结婚都很迟的。他是比我大,这又怎么不可以?”
庞小玲可能是与母亲发生了争执,声音大了起来,邱靖听见了,尴尬地看了看庞小玲的父亲。
“你们娘俩在屋里说什么,还不快出来招呼客人。”
庞小玲的父亲看见邱靖难堪了,也于心不忍了,农村人最朴质,讲究待客之道,来者是客,既然来了就应该以礼相待的。
“爸,邱靖家里有事,他今天来看看你们,他要回去的,今后忙完了家里的事情再来我们家,我现在送他去乘车,去迟了就没有车了。”
“这怎么行呢?吃了饭再走吧,没有车就明天走。”庞小玲的父亲忙热情地挽留。
“我今后再来。”
邱靖知道庞小铃怕他太难堪,很感激,于是连忙回答。
“哎,来就走,多不好,吃了饭再走吧。”庞小玲的母亲也挽留了。
“不了,我们走了。”
庞小玲拉着邱靖的手,边说边走了。
“好好读书,考个名牌大学,有本事才会有出息的。”
当一家三口送出很远一段路后,邱靖摸着庞小玲弟弟的头鼓励了。
“你母亲既然不喜欢我,怎么送我们走了这么远?”
“你难道不知道这是我父母好客的品德么?他们肯定不喜欢你,但也不会让你太难堪的,来者是客,他们不喜欢归不喜欢,但还是会热情接待你的。”
“玲子,听我的话,打掉孩子。”
“这个问题不要再说了,说了也没有用,我主意已定,不会变的。让你走,就怕你不小心说错话了,我父母嫌你岁数大,我保证做得通他们的工作,只要他们知道我有了你的孩子了,生米已经煮成了熟饭,他们还怕你不要我会丢脸的,但如果知道你结婚了,那他们绝对不会让我把孩子生下来的,他们不会让我当第三者的,当第三者在他们心目中是最大的耻辱。”
“玲子……”
“你什么也不要说了,我不想听。”
庞小玲就不耐烦的打断了邱靖的话。
邱靖拖着疲惫的身体终于打开了家门,很想躺在床上不再起来了。走进客厅,看见老婆坐在沙发上,见他回来了,她也没有说话,而是冷冷的看着他。
“母亲呢?”
邱靖沉默一会儿问了,但回答他的是沉默。
“佳琪,我知道你恨我,你现在肯定不想与我说话,我能理解你的心情,这一切是我的错,但你要原谅我,我真的是爱你的,这么多年,我们家拖累了你。”
邱靖很疲倦,只觉唇干舌燥,喝了一杯水之后,他坐在了老婆的身旁,很痛苦很难为情地说:“佳琪,庞小玲一定要坚持把孩子生下来,如果她叫我离婚,我还会恨她,但她却说你如果不愿意离婚,她就一个人带孩子,我为难了,她那么年轻就带个孩子,今后怎么嫁人呢?再者,农村的情况,你是清楚的,我们读书的目的就是要跳出农门,但现在我的孩子又要在农村生活了,唉,这样的环境不利于孩子的成长。
邱靖脑中浮现出了自己小时候的情景,大冬天了还打着个赤足,与小伙伴们漫山遍野疯跑,疯玩。
农村家长对孩子的早教等根本没有概念的。
徐佳琪只是听着,不发一言,邱靖多希望她骂自己一顿啊,都比这样沉默好受一些。
“这样吧,我再睡客厅,肯定会被母亲发现,我现在烦恼得很,没有精力应付她的盘问,我去旅馆住,你就对母亲说我有急事回广东了,我们分开冷静地好好想想怎么办。”
邱靖痛苦地低着头,不敢看老婆的表情。
徐佳琪还是沉默着。
邱靖觉得很难堪,叹息了一声,站起来,从她身边走过。
他从卧室的梳妆台旁拿起读书时候的一只黑色的大皮箱,由于时间长,这皮箱的颜色很陈旧,有的地方都褪色了,幸好徐佳琪经常在擦,上面没有灰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