袖里藏针,鞋底藏刃。
易筱君忍住腹痛,已是指着冷星蘅破口大骂。当然,她不会用任何一个脏字,只因脏字有损她的修养。如往常一般,她会加重语气或使用肢体语言,以表达她对冷星蘅的不满与鄙视。
当然,她不知道冷星蘅的名姓,故而只能以“你”代指。她的受伤为真,冷星蘅的鞋底藏刃亦为真,证据确凿,算不得冤枉。最后,她会豪迈地表达出若非冷星蘅使用卑劣手段,她一定会凭实力击败冷星蘅。
她是女侠,容忍受伤,却不能容忍惨败。
冷星蘅既不反驳,更不言语,却弯腰捡起玲珑,缓缓走向白玉笙与易筱君。一步一步,一尺一尺,距离在缩短,危险在靠近。白玉笙经两个时辰调息,已是些微恢复,危险在即,唯有站起,直面冷星蘅。但刀剑之伤与内伤不同,一旦伤口受力或撕扯,便会导致伤情加重,血流不止。
手握秋霜,以为支撑。
白玉笙虽表现出伤已痊愈的镇定,使得冷星蘅些微一怔,颇为忌惮地停下脚步,却最终没能逃过易筱君的眼。易筱君瞧见白玉笙在打颤,不因风吹,不因严寒,那是苦苦支撑的打颤。
一尺寒之伤,剧痛有余,寒意更甚。
但局面已不容乐观,易筱君受伤,虞若离仍与凌逸难分高下,抽不开身。他明显感觉到易筱君受伤后虞若离的慌乱,险些教凌逸有机可乘。
高手对决,最忌分神。
他知道虞若离在担忧自己,唯有自己无忧,方可使虞若离专心对付凌逸。于是,他凭毅力站起,再以秋霜撑地,勉强与冷星蘅形成对峙。他既是站给冷星蘅看,产生威慑,更是站给虞若离看,示意自己无忧。
他能骗过冷星蘅、虞若离,却骗不过离他只有一尺的易筱君。
易筱君既已识出白玉笙的勉强,在不教冷星蘅发觉的前提下,虽无十分把握,却冲那门外的无边夜色大嚷:“姓樊的,你再不出来,不只本女侠小命不保,连你的女神都要惨遭毒手……”
声音加重,显出她已生气。
她不确定那名头戴面具的剑客是否已至凤栖阁外,但自姑苏一路走来,每逢她遇到危险,剑客都会现身,助她击退强敌。如今已是险中之险,唯有一试,既是请剑客现身相助,更是震慑冷星蘅。
门外夜色,如瞪着巨眼,只闻风声,别无回应。
但冷星蘅还是习惯性地转身,看向那无边夜色,待确定没有危险,方转身与白玉笙对峙。杀姐之仇再次使她鼓起勇气,缓缓走向白玉笙,一步一步,一尺一尺,距离在缩短,危险在靠近。
白玉笙道:“你姐姐并非我所杀……”
冷星蘅已听不进白玉笙的任何解释,如凌逸般邪魅一笑,袖中银针、鞋底刀片以及手上剑锋皆泛起夺人性命的寒光。她虽与冷星落自幼分别,养于别处,却在得知冷星落遭白玉笙杀害后,决意要杀白玉笙替姐姐报仇。
易筱君仍在大嚷,嚷着曾几番救她性命的剑客。门外夜色无边,唯有西风呼啸,送来阵阵寒意,再无别的回应。但她没有放弃,只因那名剑客一贯来时无声,去时无痕,却总能在紧要关头现身救她。
原来,她已离不开他。
最终,在冷星蘅即将与白玉笙动手之际,剑客现身,不由门外,而由楼上一间暖阁的窗。且看他身如蜻蜓点水,转瞬已至白玉笙身前。
那是一名头戴面具的剑客,只露出一双眼睛。面具既不狰狞,亦不可怖,却是一只兔,一只露出两颗白牙的白兔。白兔可爱,憨态可掬。但剑客的眼睛尤其冷峻,紧紧盯着冷星蘅。
剑客手中长剑,却令白玉笙震惊。
显然,白玉笙已认出剑客的长剑。剑名避水,避水截流。数月前极乐岛上,他曾请樊篱守住天元阁,后来天元阁遭烈火焚毁,樊篱自此携避水剑下落不明。如今避水剑现身,倒教白玉笙怀疑起剑客的身份。
若想判断剑客是否为樊篱,只需观察剑客剑法。
但剑客是否为樊篱可容后判断,如今剑客挡在身前,再联想起易筱君叫喊,显然剑客是友非敌。如此一想,白玉笙长舒一口气,竟复坐下,再不苦苦支撑,而他腹部殷红更甚,白衣如血。
冷星蘅不觉后退数步,上下打量起剑客。
无疑,剑客的剑虽未出鞘,她却已感受到剑的冷酷、杀气。与易筱君相较,剑客有着更卓越的剑术与更丰富的阅历、经验。此外,剑客的眼睛冷酷如幽瞳,虽未语一言,却已满含杀意,迫得她不敢相看。
一名真正的剑客,只会用剑说话!
冷星蘅已是少言寡语,剑客较冷星蘅更习惯沉默。有的人沉默,只因他天生是哑巴,说话于他而言难于登天,无异于逆天改命;有的人沉默,只因他不想说话,说话已成一种负担,一种浪费。
一名沉默的剑客,较废话连篇的剑客更难对付!
白玉笙看着剑客,突然想起七年前的樊不凡。樊不凡给他的感觉,竟悉数重现于剑客身上,使得剑客的剑尚未出鞘,他已断定剑客即为樊篱。
得知樊篱活着,白玉笙颇觉欣慰。
数月前夺剑大会阴谋,天元阁那场熊熊烈火,燃及整座极乐岛,傅青山、樊篱、李蓬蒿等许多故人下落不明,生死未卜。白玉笙为躲避皇帝召见,连夜回到桃源,未能一一寻找故人,实为憾事……
剑客既不言语,亦不动手,只是与冷星蘅对峙,反倒教冷星蘅失去耐心。最终,冷星蘅沉不住气,抬手一剑刺向剑客。剑客既不抵挡,亦不反击,只轻轻避开,仍旧盯着冷星蘅。
他在看冷星蘅时,却时刻注意楼上另一间暖阁的窗。
冷星蘅并不气馁,连番刺削,皆遭剑客轻易避开。再看剑客时,剑客的眼神不再冷峻如幽瞳,而是实实在在的轻蔑,遭人轻蔑,可谓江湖人士的奇耻大辱,冷星蘅瞪着剑客,喝道:“为何不出剑!”
剑客道:“等等。”
冷星蘅道:“等什么!”
剑客道:“黄雀。”
冷星蘅道:“谁是黄雀!”
剑客道:“黄雀即是黄雀。”
易筱君已然听出剑客话外之意,插道:“真笨,他的意思再直白不过,黄雀即是黄雀,螳螂即是螳螂,秋蝉即是秋蝉。你一只小小秋蝉,本该躲入茧里取暖,实在不该出来碍眼。”
话音未落,已有三枚银针自楼上齐发,分别打向易筱君、白玉笙、剑客。剑客却已提前发觉,避水剑虽未出鞘,却已舞起,将银针尽数拂落。银针落尽,笑声传来,果真自剑客时刻注意的那间暖阁的那扇窗飞出一名貌美的红衣女子。
黄雀即是黄雀,女子即是女子。
该女子美貌虽不及虞若离十之一,却是扮作黄雀,暗中观察。她一直在等,等螳螂捕蝉,但螳螂既已发现身为黄雀的她,便不会轻易捕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