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何皎皎,江湖复迢迢。
凌霄山前弥漫胭脂醉的云雾之林,仿佛一道高耸入云的围墙,墙外是江湖,墙内则围着一个桃源。桃源美景如画,生活如诗,白玉笙曾住其中,约有七年,每日忙时农作,闲时读书,甚为惬意。
好景不长,好梦难圆。
如今的江湖暗潮汹涌,已然波及凌霄山。若想保住最后一片净土,唯有置身江湖,还江湖一个浪静风平。
江湖,是一坛酒,一坛永远喝不完的酒。
醉酒的江湖客,豪言壮语,干脆把命交给江湖。所谓四海为家,江湖为客,他们漂泊江湖,做着各自永不停歇的江湖梦。梦酣如酒,酒不醒来,梦便延续,直到江湖葬异客,黄沙埋枯骨。
在白玉笙看来,酒是苦的。
他不喜欢喝酒,却不得不在归隐七年之后再次品尝江湖酒,正如他不喜欢江湖,却不得不放下锄耙,融入江湖,去寻他那柄久已尘封的剑。
剑名秋霜,秋霜切玉。
秋霜是一柄剑,一柄绝迹江湖的名剑。七年之前,他想抛下剑客的身份,退隐江湖,故而埋剑房中,过上七年半耕半读的田园生活。
早在秋霜被盗时,他便第一时间发觉。
他知道盗走秋霜的是冷星落,一同被盗的还有无影,冷星落盗走两柄绝世名剑,一定有着不可告人的阴谋。他猜不透,更难平静,他只是痛心。他所痛心的不是两柄剑的被盗,而是他一直深信不疑的女娃,不曾想仍铭记旧怨,辜负他的信任。被信任之人背叛,足可心痛。
他知道一切,却不说破。
秋霜被盗,已有足月。这段时间,他常常眺望远方,远方除却森森密林以及一望无际的天,却多出一个往日不曾有过的画面。那画面刀光剑影,快意恩仇,如置身茫茫人海,举目望去,尽皆江湖客……
江湖,一直都在。
如今正有一艘巨船乘风破浪,搅得江湖动荡不安。他不知道巨船的掌舵者是谁,更不知道巨船上雇有多少水手,他所知道的是巨船正以无影剑为诱饵,诱惑更多人投入到江湖的浪潮之中。
剑名无影,百影莫辨。
无影本是太白老怪的剑,太白老怪中计遇害后,无影辗转到他的手上。那日樵山之下,临江决战,他能够险胜徐先生,凭得正是无影。如今有人置无影于阴谋的旋涡之中,他不能坐视不管。
于小燕子而言,重出江湖更多出一个使命,便是要循着一尺寒这条线索,找到她久已未见的师父。一尺寒不会无缘无故落入冷星落手中,而冷星落背后一定有主谋,江湖之上能指使冷星落的人并不多,若非徐先生已尸沉江底,她甚至要怀疑徐先生便是这首巨船的掌舵者。
相较冷星落,傅青山更有可能是巨船的实际掌舵者。
从易筱君的描述看,天元阁在江湖之中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而傅青山年纪轻轻便已然是天元阁副阁主,可谓在淮南城呼风唤雨。此番夺剑大会更由他一手策划,即便他不是掌舵者,也是这首巨船上的主要舵手之一。
若傅青山因傅青青之死迁怒她与白玉笙,着实难以应对。从白玉笙第一眼见到易筱君的表情看,显然并未彻底忘记傅青青。不仅白玉笙没有忘记,她也深深铭记,傅青青虽死于穆青峰之手,他俩却一直心怀愧疚。
细看之下,易筱君与傅青青着实有七分相似!
尤其此时易筱君所穿的天青色长衫,简直与傅青青遇害前身上的衣裳一模一样。或许傅青山在见到易筱君的第一眼时,便有意命其前来灵霄山,而易筱君似并不知情,成为傅青山手上的一颗棋。
棋有棋的命运,棋的命运受弈棋者掌控。
弈棋者胸中自有棋局,所有人都将是他博弈的棋子。所谓落子无悔,一旦棋子接受弈棋者的安排,不论黑白,只要棋局不结束,便很难活着走出棋盘。
所有棋子的命运,皆栓在一条船上。
自无影、秋霜被盗起,这首满载着阴谋的巨船已然起航,傅青山、冷星落、樊篱以及易筱君,都是船上之人。不论他们出于何种目的登上这首巨船,都无疑会是此番夺剑大会的主角。
除以上四人外,更有一个疑点,却是黑白无常及其背后的飞羽堂。飞羽堂作为江湖上首屈一指的杀手组织,而黑白无常是飞羽堂要价极高的杀手,樊篱刚与小燕子缠斗,他俩便带着索命符杀出,显然绝非巧合。
不是巧合的事发生,必定早有预谋。
或许自易筱君离开淮南城起,樊篱、黑白无常便已上路,朝凌霄山进发。易筱君只是诱饵,一个像极傅青青的诱饵,若白玉笙先看到的不是黑白无常而是易筱君,则后果不堪设想。
黑白无常倒下之后,白玉笙无意间瞥到易筱君的脸时,竟是怔在当场,痴痴回忆起往事。他看到的分明是傅青青,以致分不清梦与现实,七年前傅青青遇害那晚,同样月光皎皎,满心愧疚。
当年明月在,曾照故人归。
傅青青既是白玉笙的故人,亦是小燕子的故人。
小燕子忍痛思索,却着实想不通:一尺寒怎会在冷星落手上?师父是否已遭不测?冷星落如何会听从傅青山的命令?天元阁与灵犀阁之间是否存在联系?黑白无常与飞羽堂是否在天元阁掌舵的这艘巨船上?
万千疑惑,萦绕于心。
七年时间,足以改变一切。但江湖仍是那时的江湖,若想抽丝剥茧,解开谜团,便要融入其中,重新拾起久已抛弃的那个身份。
有舍,有得。
七年之前,与无影、秋霜一同埋葬的是他们江湖客的身份。如今无影重现江湖,秋霜下落不明,并威胁到桃源村的安宁,若他们再不做出取舍,只怕事情会愈演愈烈,直到难以挽回的地步。
樊篱伤重,易筱君留下照顾。
白玉笙不作任何辩解,如一个沉默多年的谜。世人误会他七年,他自始至终没有吐出一个字的辩解。他就是他,不是什么亡国少主,更不是什么嗜杀魔头,他不在乎别人的看法,只求心安,只求无愧。
他只多看易筱君几眼,便恢复到那个一贯沉默的他。
当着樊篱与易筱君的面,他将张长生送回桃源,便携小燕子一路向西。小燕子有伤在身,本不宜上路,只是她担忧淮南城中的女囚,她与那女囚素未谋面,却没来由地生出一丝怜悯。
如易筱君所言,她是女囚最后的希望,故而有义务做点什么。
于是,七年前消失的两只燕子,重新飞入寻常百姓家。他们离开凌霄山,由七里镇到淮南,只用一个夜晚,便劫掉沿路的两个贪官巨富,将他们花不完的金银散到穷苦百姓手上。
离开七里镇时,身后却有一位长发结鬟的姑娘。
那姑娘俏皮一笑,望着白玉笙与小燕子的背影,道一声“总算可以回去补觉”后,便自顾自走开,消失在长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