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氏痴傻，兰绍带着胭脂在东边那屋里瞧了一眼，胭脂瞧得清清楚楚，当初那么一眼看上去就是个精明会算计的女人如今满眼都是颓然，她失力躺在床榻上，听见门吱扭一声被推开来，好一阵子才回神朝这边扫一眼。
“干娘。”
她叫了一句，那人却又蓦然回身，像个孩子一般：“哼，叫我儿子来见我，我就是要卖了他换钱，你们谁也别想拦着。”
只那一句话她便已经了然。
“我暂时住在这儿，你在屋中重新搭一架床。还有，既然干娘已经这样了，那招远的事，你多上心，别草草埋了，反正云儿的事情已经有了，那便照着礼制停上七日，招了灵风光下葬吧。”
照道理柳招远是谋反罪，下葬不可招摇，连哭声都不能有，她这样说本就是在为难兰绍。
虽说张屏害怕上头怪罪下来，这事情是在镇抚司内部做了解决，后便强压了下来。做官的都不是傻子，知道这件事情宣扬出去对自己没有好处，也便一个比一个嘴严，但他这样公然和张屏作对委实还是有些犯险。
“可他是谋反.......”
兰绍话说了一半，对上胭脂一个目光，即刻乖乖闭上了嘴。在胭脂眼里他是杀了柳招远的凶手，如今自己怎么还能提及这话茬。
“都听娘子的。”兰绍将头一低，目光突然一暗，许是也觉得对柳招远有亏欠。
他说完话又瞧了一眼云儿，似乎这才想起来什么事情，忙将她扯出了那间子去。
立在门外头，胭脂不情不愿，忙挣扎开他兰绍的手，兰绍将手往怀里摸着，掏出一个绸布袋子来塞进她手里。
胭脂正要说话，被他一打断，凝着眉头问：“这是什么？”
说话时候用手划开一看，里头竟全都是银锭子，边上还塞着几张银票。
“你给我这些做什么？”
她本还想说，你和我如今只差一张休书罢了，话到了嘴边上却又硬生生咽了下去。
“昨个云儿跟我说完婚事我还思量着，从咱家嫁出去的，咱也不能太寒碜不是，嫁衣首饰，还须得备些嫁妆还合情合理。本为了寻你都顾不上了，娘子今儿回来倒正合适，我一个爷们儿也不懂你们女儿家的事情，娘子这个做姐姐的便跑个腿，可好？”
胭脂立在原地思量了一会，微微点头算是应下了，这会儿看着时候已经近了晌午，兰绍一笑：“那我去给你弄些吃的，吃过了便派几个人跟你去。”
她忽然叫住兰绍：“兰绍。”
“嗯？”兰绍停步回头。
“你还是叫我胭脂吧。”
兰绍不曾回答，抿了抿嘴唇，复又转过身去。
日上三竿，正月里头少有这样的好天气。备红白事的物件要想少走弯路，去闹市是最好的选择。
车子好不容易在路边上寻了处位置停上，胭脂下车来一脚踩着地上的泥水，鞋面即刻便被染污了。那赶车的上前来扶她，她轻轻皱了皱眉朝着面前的三四趟街道望过去，却见人头攒动，已经不似早上路过时候那般冷清。
年关如今已经过去好些天了，可瞧着这城中今日才算是有了些喜庆的颜色。大红绸子满街挂着，铺子摊位的主儿要么擦洗着要么修葺着，甚至有人大白天都将红灯笼点着，意在驱除晦气。
大家似乎已经习惯了在这乱世中过日子的法子。
胭脂迈步子朝里走进去，怀里的银子只多不少，她照着自己当初嫁给兰绍的规制备好了所有的东西，最后差着一件嫁衣需要量身来做。
她来时候未曾问过云儿什么，只听兰绍说，明儿许令便会上门来迎娶，那今儿委实是得加些银两在这儿等着，非是要将这衣裳给拿回去的。云儿与她身形差不多相齐，她便随着掌柜的进了内堂里头去量尺寸，毕了又塞给那掌柜的一锭银两问：“这儿可有旁的门可走？”
“后面，通着另一条街呢。”掌柜的抬手一指，胭脂即刻便要顺着那方向去，走了两步又回来。
“你出去告诉外头的人，我困了，在里头歇一会，叫他们就在外头守着。”
她此番出门不仅为了云儿的嫁妆，还有一件事情，便是去见九王爷。
金缨的事情打她进门开始便一直搁在心上。在兰府中，她知道柳招远是要兰绍亲自送葬的时候便已经计上心头，想要借着柳招远下葬的那一天，叫兰绍自己发现金缨，并将他招进来。
只是这计划成不成，还要看九王爷这尊活佛肯不肯帮忙。
九王府离着这闹市不远，胭脂心上早有盘算，此刻打那成衣铺子钻出来，她小心翼翼地打量一下周边，正正好好在铺子门口上瞧见一匹骏马。
胭脂是个女儿家，自然不会驾马，不过此事刻不容缓，错过今日难说还会有其他机会。素日里瞧着旁的人坐在这马背上昂扬阔气，潇洒凛然，她此刻心上痒痒，倒是想要感受一番。
于是她解了缰绳攥在手上，马倒是乖巧，一动不动任她爬了上去，不过到底还是出了事，人还未坐定，脚下一个不小心踢在了马肚子上，那马当即撒了蹄子冲进人群里去。
地上本是有积雪，不过这路宽敞，顶上日头晒了一早上早就化了大半，此刻马蹄子扬着从后头甩上来不少的泥水，有的直接溅进了衣衫里头去，她凉得身子一缩，身子随着马背颠簸来回摆着，缰绳本就有些拽不住，此刻更是彻底撒了开来。
胭脂身子不稳，当即从马背上翻了下来。
整个人腾空的时候那种感觉十分难受，胸膛一颗心像是骤然停了下来，提到了嗓子眼儿的位置上。她张嘴闷声一叫，感觉身子触了底，不过却像是被人接在了怀间，忙一睁眼，整个人有些发愣，面前那张脸居然是九王爷徐飞长。
“怎么，姑娘如今搁下了琴艺，竟想学骑射上战场保家卫国不成？”
边上围着的人有一阵轻笑声，胭脂抖了抖身子示意他将自己放下来。徐飞长扶着她双腿的手一松开，胭脂落地正视，视线正正落在一道刀疤上，吓得不由地往后退了一步，撞在徐飞长身上。
“看来今日倒是个好日子，姑娘对本王是格外的热情啊。”
徐飞长得了便宜还卖乖，不过说话时候只浅浅一笑，与兰绍言语逗弄她时候的模样倒是颇为不同。
眼下就在大街上，指不定就被哪个巡逻的锦衣卫瞧见了。既然人已经在身边了，也免去了她奔波的周折，胭脂二话不说，将他一扯便奔着边上的酒馆里去了。
二楼的包厢里头，两个人进了门，胭脂小心翼翼打量了一眼四周，身子收回来时候将门严实地阖上。
九王爷像是常来，一进门便奔着屋中的那矮桌子去了，动作十分娴熟地煮起了茶来。
“姑娘有事在大街上说便可，你一个有夫之妇与我同处一屋传出去毕竟不好听，再说了，姑娘这样会让本王误会，姑娘在暗示本王什么。”
徐飞长说着话，却没想到胭脂从门口走过来，第一件事便是跪身在他面前，砰的一声将脑袋磕在地上。
“呦，这是做什么，快起来。”
徐飞长这好像才感觉到事情的不对劲，说笑着的一张脸瞬间清冷下去，眉头微微一皱忙过来扶她。
“看看，看看，这要磕头磕的也太实诚了，皮儿都蹭红了。”
他还是像以往一样，眼里容不得胭脂受一丝一毫的伤害。胭脂与他四目相对，任他怎么搀扶着也不肯起来，出言恳求道：“胭脂知道自己不应该朝王爷开口，可胭脂如今遇见一事，唯有王爷能够替胭脂解决，胭脂无奈才贸然打扰，还望王爷能成全胭脂。”
徐飞长与胭脂相处并非是一两日了，往日里她是打碎了牙往肚里吞的人，就算是有什么委屈和难处都不愿意跟自己说，只一个人忍着，这倒是这么多年里徐飞长见她服软的第一回。
“哦，只有本王能够帮你么，那本王不胜荣幸。”
他脸上绽开笑脸，扶着胭脂的手继续往上抬着，胭脂听他是要答应的意思，便也随着他起身。
“说来听听。”
两个人重新屈身往桌案边上一坐，徐飞长重新摆弄起茶具来，胭脂丝毫也都不拐弯抹角，直言不讳道：“我想要问王爷借一队人马。”
流水声中徐飞长蓦然抬头，先是惊诧，接着一笑。
“我听说，兰绍连同他长大的自家兄弟也都能下得了手，这金陵城有名的心狠手辣倒还真的不是讹传出来的。”
“王爷既然明白，那到底是答应不答应？”
她本就没有什么好隐瞒的，甚至可以直接告诉徐飞长就是用来对付兰绍的。既然他这了解自己猜出来了也免得自己多费口舌。
“我借你，你能给我什么好处？”
徐飞长往日里并不会说这话，不过如今胭脂既然都已经要对兰绍下手了，那么回到他身边是指日可待。不过之前她话说得太满，徐飞长又怕她绷着一张脸。那么不如趁机给她个台阶叫她下了，往后同自己的事便也好说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