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邪被她这一刺,反倒是醒神过来了。
是啊,他将她金屋藏娇到这可不就是为了让她避人耳目吗?
……回魏府不行,那便去魏国护国寺吧,正好让住持看点她点。
想通了,迟邪也就没再似刚才那样黑口黑面、说什么都不准的刚硬模样了。他柔和了脸色,语气平静的和她商量道,“小舅子另有要事在身送不了你回魏国,我先让人护你到护国寺如何?”
他说是商量,语气却笃定得很,不容人置喙。
能出门总比闷在这小小的山庄里好,魏清欢撇了撇嘴,躺回椅上,闭目憩息。
迟邪见状,便知她是应了,轻步出了门,让人再去厨房拿些热饭菜过来给魏清欢,又交代了让人护送夫人到魏国护国寺的任务,自个儿则牵马离开了,他和恭亲王合作的事还没商谈好呢,还是尽快解决尽快将小东西再接回迟府。
冬至到,九九至。
冬至又叫“添岁”、“亚岁”,官府要举行祝贺仪式,曾有书记载:“冬至前后,君子安身静体,百官绝事,不听政,择吉辰而后省事。”可见,冬至一日在百姓心中之重。
然,魏清欢说是在护国寺里祈祷还愿,还不如说是被迟邪囚在了这,小年夜却不能与家人团园,也是怪可怜见的。
寺里香火不断,烟火缈缈,但她院中除却看护她的数十侍卫外就只余几个贴身婢女了,衬得她更显孤单。
对着暄气腾腾的素饺子、热汤面,明明是色香形俱全,但魏清欢却生不起一丝食欲。
自打她以绝食相逼得迟邪送她到这护国寺后已半旬有余,但说好的让阿兄来陪她回家却没见一点踪影,她还被禁在寺里不能踏出半步。
这和呆在山庄里有什么区别啊!不,在山庄里还能时不时的让人去请阿兄过来一趟。现在?呵呵。
烦躁的耙了耙头发,魏清欢扔下筷子,凉凉的瞅了一眼门外重兵把守生怕她飞走了的侍卫们,冷冷的吩咐栀子道,“收了吧。”
栀子应了声,上前,一一收拾了。
这边,气氛沉闷,那边,远在高离北疆最边缘地带的将士们也是气氛沉闷。
杯酒满桌,大碗的酒、大块的肉就摆在桌上,但满营的七尺男儿愣是没一人敢先开口打破这硬局,只主位上一人还在进食。
半晌过后,迟邪放下筷子,拿出帕子擦了擦嘴,抬眸扫向帐中的一众将士们。他目光所及之处,无一例外的都被躲开了,无一人敢直视他。
环顾一周后,他放下帕子,抬眸,问,“攘外必先安内,朝内已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我等有心无力,何不攘外?”
不待众人答话,他又道,“我知诸位必定会问‘击垮处冠后,今日受灾之乡可算我朝疆土’,但诸位有没有想过我朝可有时间安内?”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面相觑。
朝堂腐败,身为驻守边关的武将他们又劝告不了圣上,想要河清海晏除此一途外怕是别无他法了。且,他们早已图谋多年,如此紧要关头又怎能退却?
众人相视一眼后,一精明相的谋臣率先站起来,眼带狂热,恭敬的拱手行礼,高声说道,“在下附议。”
“林某也附议。”
“附议。”
一时间,附议声此起彼落。
迟邪满意的一颔首,扬手,示意众人停下来,“既然如此,那我们就来说说谁留下来守城。哪位勇将愿意的?”他眼角噙笑的环视帐中众人。
边关附近的匈奴或是落寇早已被扫荡,被留下来的留守军营的将军只需守住城门便可守住一城——也就是说,留下来的人的从龙之功是最小的。
且,他们一生骁勇善战,习惯了沙场烽火侵胡月,不让上战场蹲守在这生毛,这不是要他们的老命吗?!
当下,诸人皆沉默,全都不愿接口。
迟邪环顾四周一圈,轻抬下巴,耍了点小心机的又重复了遍,“谁愿意留守大后方?”
大后方,即大本营,只是字眼改改,重量便骤然加重,意为后盾,是众人坚固的靠山。
然,即使如此,众将领们也不愿留守军营。他们相视而看,互相搪搡着,都想让对方领命留守,最后众人有众一致的将目光看向一个年约四十多的憨厚大汉身上。
看我干嘛?憨厚大汉怔忪了下,使劲的瞪回去。
但,寡不敌众。他颓丧的抹了把脸,慢腾腾的站起来,对着迟邪恭敬的拱手行了一礼,满脸壮士一去不复返的悲壮模样,不情不愿的憋出了句“臣愿驻守这边城。”
话一落,他就别过脸去,似是眼不见这事便和他没关系般。
“准。”迟邪为这事落下盖章。
帐里的其他人见事情尘埃落定了,这才有心情享受一把节日才有的篝火盛宴。
“来来来,老郭,我敬你一杯。”燕颔虎须的威武大汉笑得一脸得瑟的扣着大海碗碰了碰憨厚大汉的,然后一饮而尽。
周围的人不停叫好,拎着酒坛子给他添酒,自己也来一旁起哄,劝老郭的酒。
郭将军狠狠地瞪了众人一眼,嘟囔了句“就知道欺负老实人”后,端起碗就是干,咕噜咕噜的将烧刀子一口干了。
郭将军一抹嘴,朗声大笑,“够劲!哈哈哈——”
一笑泯恩仇,之后便是推杯换盏。
酒过三巡,人也大多饮得迷迷蒙蒙的了,有酒壮怂人胆的就去劝迟邪的酒,且还真劝酒成功了——迟邪下场同他们一起醉酒当歌了。
军歌嘹亮,一声声的传出了帐营外,引得思念家人的将士们慢慢的和音而唱。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天边月色朦胧,星光闪烁着,照佑着众人,给他们披上一层浅淡的光晕。
十日后,数百车军需、五万战骑与三十万大军聚集于边关军营整顿,迟邪秘密囚禁夏家一门二将、再以南疆敌袭支开花长安花长康两兄弟后,带兵十万直捣京都围城,与两万禁卫军里应外合,一举拿下长安城。
新皇花长平自主退位让贤,迟邪手握江山社稷。
彼时,远在南疆战场上的花家两兄弟已被人设计一死一伤。被重创的花长安一朝沦为亡国奴,又因亲人之死重创心神,狂躁不住,见人杀人,疯癫了,十日后死于炎症,就地火葬。
是年,晟世二年,花家在长公主的求情下仅余花长安一兄与其自己两人外再无一人生还,高离自此改朝换代,以迟家父母之名立国为凌天,迟邪自称苍帝。
魏国,因新政而被打压的魏右相伙同一帮志同道合的臣子反了魏国朝政,依付凌天。
半强迫的被囚禁在护国寺中的魏清欢在得知高离亡国、魏国依付于迟邪一手打造的凌天时离迟邪登基还仅且只余半旬时间——此时,她在被接回长安城的途中。
历时短短的三个多月,已然沧海桑田。
迟邪多年绸缪,终是拿下了魏国和高离国,于二月二龙抬头的日子里在长安城举行登基大典。
登基前夜,魏右相特地进宫面圣,问了迟邪一句话。
——可悔否?
迟邪长身而立的站在窗棂前,静默良久才道,“固所愿也,不敢请耳!我之志向,自始至终,从不曾变!”
话,铿锵有力,掷地有声。
魏右相听罢,不再多言,对他行于君臣大礼之后,一脸毅然的自兹去。
二日二,大吉,宜祭祀。
金銮殿前鸣鞭振响,警示臣下,天下肃静,警示天下,这天下以迟邪为尊。
他冠二十四旒冠冕,披十二章纹华贵龙袍,一步步走上那神圣威严的金銮殿,转身时,百臣千臣屈服在他的脚下,眼不敢视,唯唯诺诺。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卿家平身。”
待一系列繁琐的祭拜仪式完成后,已是酉时末了,但百姓们仍然喜气洋洋的。
自古有言:兴,百姓苦;亡,百姓苦。但迟邪登基是众望所归,代表着天下万民。
且,他大赦天下,轻徭薄役,户口减半,免粮税一年,这等好事,于长年征战的百姓而言又何乐而不为呢?
一个月后,前往京城的官道上,一列百人车队气势如虹、浩浩荡荡的急速前进着,往京中赶去。
“多年战乱,海内虚耗,户口减半,皇上仁慈,轻徭薄役,与民休息以养民生,复兴经济……”魏清欢低声念嘟着半途听来的迟邪登基时所下的圣旨上写的话,疏落有致的刘海在她眼眸上落下一片浅浅的阴影,衬得她尖瘦的下巴越发的削瘦。
她神色不明的不断重复着,“……与民休息以养民生……”越说越低,声音细不可闻,她闭上眼,一滴泪悄然无声的从眼尾滑落,在火红的皮毛大氅中消失不见。
国不国,家不家的,何来的与民休息以养民生?
魏国,她的故国,被她的夫给……攻陷了……
魏国没了……
栀子坐立难安的守在一旁,要劝又不知从何说起,捏着锦帕又不敢上前打扰她,免得她尴尬。
——是的,她以为她之所以伤心是因为陛下在登基一个月后才将她接回京城。
好在魏清欢很快就收敛起了心神,倚窗小憩,这让她松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