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袍与染上了血的绷带后,迟邪便让人去请了杏林堂的周大夫来。
周大夫是边城杏林堂的大夫,医艺高超,在南疆一带也算得上是赫赫有名的医者了,人很是圆滑。
他请周大夫来,也是因为这人软硬皆宜,易为拿捏。
没等多久,周大夫便带着一个十四五岁的药童上门来了。
两鬓染雪,华发间或的周大夫半躬着身,双手合十的行了一礼,“小人见过迟将军。”
身后的药童也跟着行了一礼。
侧躺在床上的迟邪虽是面色苍白,却又一如既往的冷毅,似是重伤卧床不起的这人不是他一般,侧头看向他们,淡然的道,“周大夫请起。”
两人自无有不从的道了谢,直起了腰杆来,但双眼仍旧只是看着脚下那一小片的地方,不四顾盼望。
待两人直挺起身体来后,迟邪便开门见山的道明了他的伤势,“某今日伤口迸裂,胸腔隐隐作痛,周大夫你来看一下是否是感染到了?”
周大夫也是久混江湖的人了,一听他这话便就明白了他的言下之意。
对于一个军中战士来说,已经休养了将近十天半个月并渐渐愈合的伤,不出意外便就已经是大好之势了,而迟邪却偏偏在这时伤口迸裂并请了外面的人来给他看病,这不就是说他还不想好吗?
一个要上战场领着数十万将士的将军不想伤口愈合……这怕是在躲着什么事了。
再联合这些日子来发生的事,周大夫眼中精光一闪,他抬头,扫了一眼床上依旧是沉着冷静的迟邪,再看了一眼伺候在一侧的护卫,微垂着眼睑,在心中谪估着自己搅入这趟混水中后可否能够全身而退。
心中虽是思绪万千,但他人却已是快步上前,边劝说着道,“最近天气干燥,本就不太利于伤口愈合,若无重大事件,将军还是静养一段时间的好,忧思过甚,伤口更是难以愈合。”
“匈奴兵已兵临城下,小动作不断,将军那能安生得了?”带他来的护卫不待迟邪说话,便先出言替迟邪抱打不平,他边说,边眉头紧锁,脸上满满的都是忧心之色。
迟邪并不反驳,只是静静的等着周大夫把脉。
周大夫本就不是多言之人,被他这么一噎,自是不再多语了,手搭在迟邪数劲的手腕上,静静的把着脉。
而,一侧的护卫展鹏见状,眉头锁得更紧了,欲言又止的静等了一小会儿,见大夫脸上的表情越来越莫测高深后,终是忍不住的凑上前来,急急的问了起来,“大夫怎么样?将军没甚大事吧?”
他长得五大三粗,一人便可顶两个成年男子般壮,这情急之下说出来的话自然便大上了几分,如钟鸣般响亮,远在外边守着的人或是丫鬟小厮们都将这话听得清清楚楚。同时,心头不由得的就提了起来,或为主子担忧,或为战事无主而忧,不一而足。
被他的身影挡住了光的周大夫抬起头来,看向他,正想说上一句让他借让一下,却见刚才还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的一般的展鹏此刻正冷面如阎王,一双鹰眼冷冰冰的看着他。
战场上下来的人周身总是会不自觉的就散发出一股浓烈的杀气,更何况他是故意这样做的,那股子冷血杀气便汹涌的朝周大夫围过来,激得他打了一个激灵。
展鹏右手微微的一抖,一小叠银票便出现在了他手上,借着自己高壮的身形遮挡,他对着周大夫扬了扬下巴,同时手往前一递,所要表达的意思已经是赤裸裸明晃晃的——拿人手短,用钱收卖人心。
他为难的看向迟邪,嘴唇挪动,想要说上些什么,却见迟邪不发一言,依旧是老神在在的,当下便知道这事是他默认的了。
将边关数十万将士们的性命当作是儿戏,这和他所认知的那个迟将军大有不同……。
抿着唇,周大夫倔强的没有接过那一小叠银票,“迟将军——”
“周大夫,不必多言,我知你要说什么。”迟邪看向他,眼神深邃如海,黑黝黝的,似是看不见底一般,“这事,我自有定论。”
“在一职,行一责。你只需告诉我,我的伤,到底如何便可。”迟邪说得不容置喙,脸上的神色更是如此。
一鼓作气,再歇而衰,周大夫被截了话,又见他如此神情,一时便沉默了下来。他盯着迟邪的双眼,深深的看了他小片刻,见他依旧是我行我故的自有主张,只得无奈的叹了一口气,接受了这个事实。
周大夫并没有接过行贿的银票,只是沉默的按步就班的让迟邪脱下上衣,给他查看伤口。
在那上了药但仍有丝血渗出的伤口处细看了片刻,他边将绷带给绑回去,边用着一如往常的语气道,“将军你的右肩的确是有所感染,好在知道得及时,还有挽回的余地。”
这话说的有点重,但却合了迟邪的心意。他就是要这样的效果。
不枉他故意的自残了一次。
迟邪沉默的系上衣裳后,才淡然的开口问道,“大概什么时候能全愈?”
他说这话的时候,展鹏又不着痕迹将手中的那叠银票往前递,但食指却在上面翻动了起来,露出了一张又一张写着字的纸。
这一切就在眼皮子底下进行,周大夫想忽视也忽视不了,只得无奈的看起了纸上的消息来。
民不与官斗,他小小的一介平民哪有权利可来反抗?不从,也得从矣。
身后的药童与门边的护卫们对这一切都似是视若无睹,又或者是因为做得太隐蔽了,他们并没有注意到。
静静的看完了纸上的字后,在外人眼中似是在沉思着的周大夫才又再次开口,“老朽能力有限,三月后才可活动自如,但重物依旧是提不动的。”
他似是想到了些什么,顿了顿,才又道,“听闻神农架传人——燕飞亲制的雪肌膏能活白骨继筋脉,若是得上一小瓶,将军的伤便可在三个月内全愈。”
迟邪挑了挑眉,问,“此话,当真?”
“千真万确。”周大夫确肯的应下了这话,但心中却不停的腹谤着,你告诉我的,却还来问我真假,真是可笑。
压下心中的种种思绪,周大夫言之凿凿的道,“江湖传言,老朽也曾有幸得与一见,药效的确是这般神奇,但……这药有市无价,只有燕飞一人才能泡制出活白骨继筋脉的功效。”说罢,他抬头看了一眼迟邪,眉头轻蹙,似是很是烦恼。
迟邪还没有反应,身侧的展鹏便已是被这突如其来的惊喜给砸得喜笑颜开了。本以为是无望的事,却柳暗花明又一村。
他急急的问道,“那这人现在在何处?找到了他就一定能买下这药了是吗?”
“此子行踪不定,小人也不知他现下在何处。”周大夫摇了摇头,似是惋惜又似是感叹的道,“他少年成名,找他的人多如江鲫,可至今也只得知能在十月份的魏国边界见过他几面。”
展鹏大喜,“这可真是择日不如撞日!我们现在起程,正好能在十月份去到魏国。将军,属下愿为将军上门去求药。”
“……燕飞只卖给重伤的人,其余人一概不理。”
展鹏惊后便怒,黑而浓密的一字眉一扬,怒目圆睁的叫道,“这怎么行?将军现在这样怎么可能坐得了马车赶路?!”这会加重病情的。
“将军,你放心。这药膏,展鹏一定会给你要回来的。”说罢,他用力的拍了拍胸口。
大掌与胸部相撞,啪啪啪作响。
周大夫补充道,“可这是他的规矩,病人不在眼前,他便不……”
他话虽是没有说完,但他所要表达的意思,在场的人都明了,知道。
迟邪轻轻的摆了摆手,让怒气攻心气得脸都红了的展鹏止口后,才问道,“非本人不可?”
“是的,非本人不救。”周大夫点头。
沉吟片刻后,迟邪淡然的对他颔了颔首,道,“今日劳烦周大夫跑一趟了。”
闻言知雅意,周大夫知道自己的事到这是已经完成了,忙道,“不敢当不敢当,救死扶伤是医者的职责所在。”
“若是无事,小人便回药店去了,店中还有病人等着就药。”顿了顿,他又道,“将军的伤只要小心养着便会全愈的。”
“借你吉言。展鹏替我送周大夫一程。”
“是,将军。”就算是还在盛怒中,展鹏仍旧是朗声的应了下来,边快速的抽出几将银票,将余下的纸收回了袖中后,将银票塞到周周大夫手中,边道,“周大夫请。”
“那,小人就告退了。”周大夫藏好银票,边躬身行了礼后,便带着药童,跟着展鹏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