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郑太太并没有给他解惑的意思。
按照老太太一贯的作风,当不至于诓骗他。但张昌宗又不敢去问婉儿师父,万一她真的介意他娶薛老师这件事情,从中捣乱什么的……讲真,这两年虽然婉儿师父在女皇陛下面前越来越恭顺,但是,她要是做起妖来,张昌宗感觉自己不一定能HOLD住。
所以,张昌宗一边抓心挠肺的想知道原因,一边又不敢去问婉儿师父,问郑太太,老太太也只是给他个平静地微笑,完全没有开口的意思。
张昌宗觉得,这就是他拒绝郑氏女被老太太给的惩罚!天啊,这女人,甭管老少,不讲道理起来也是没辙。
去宫里的时候,想找机会去探探婉儿师父的想法,结果,婉儿师父似乎还在生他气,完全不搭理他。这真是完全没道理可讲了!婉儿师父跟郑太太果然不愧是母女啊!
这师徒俩儿的异样,连女皇陛下都看出来了,特意寻了个上官婉儿回寝宫的时间,女皇陛下居然使人来传张昌宗,召见于他:“你怎么惹你师父生气的?”
张昌宗叹气,反问道:“陛下,您怎么觉得是我招惹了师父,而不是师父不讲道理呢?”
女皇陛下理所当然的道:“婉儿那般好脾性的人,轻易不会动怒,而你做事,常有不按规矩、行事莽撞的时候,定然是你不好,惹怒了她。”
这逻辑真是很强大,推理的很有道理了,完全没毛病!
张昌宗直接没言语了。
女皇陛下瞥他一眼,反问:“难道朕说的不对?”
张昌宗:“不,陛下永远都是对的。”
“朕既然永远都是对的,那为何不理狄仁杰的时候,你竟敢来替他解围呢?”
说着,脸上和语气都有些嗔意。
张昌宗确认,就算是千古唯一的女皇陛下,她也就是个女人,不讲道理和小心眼儿起来,便是女皇帝也不例外。
张昌宗坦诚道:“那是末将敬佩狄公的气节和胆子,陛下威严深重,纵观全朝,包括末将自己在内,敢如狄公那般劝陛下的,也没别人了,狄公真乃大丈夫也!六郎自己做不到,但不妨碍六郎敬佩狄公,这样的人,完全无法看着他受苦受累,真真是恨不能以身代之,如此或许才能聊表敬佩之意。”
语气间还是掩不住的敬佩之意。女皇陛下看他一眼,自是看得出来他语出至诚,忍不住白了他一眼,嗔道:“这股敬佩之意竟然比朕自小看你长大的情谊还重要?”
张昌宗愣住,苦着脸解释道:“陛下,这不一样,完全没有可比性。这个……那个……算了,说不清楚,陛下罚我吧!”
女皇陛下瞥他一眼,冷眼盯着他看了两眼,淡然问道:“所以,六郎是支持狄仁杰提议的?也不赞同朕立魏王?”
“呃……”
张昌宗的表情,那叫一个苦啊:“陛下,可以不回答这个问题吗?”
女皇陛下看他一眼:“你说呢?”
张昌宗一脸蛋疼的斟酌词句:“秦,始皇帝弃扶苏而选宠爱的胡亥,秦二世而亡;前隋,弃杨勇而选了钟爱的杨广,隋二世而亡。陛下,太子关系国本,选对继承人很重要,事关家国存亡,人大多数都喜欢过和平的日子,谁也不喜欢乱世的颠沛流离,能安安稳稳过日子,为什么要选个乱世呢?”
女皇陛下臭着脸道:“魏王也挺好的。”
张昌宗一脸“陛下您当真吗”的表情,颇有些蛋疼:“对陛下来说,魏王自然好,只是,对于朝臣们来说,陛下,您觉得魏王将来能做贤明之君吗?”
武承嗣会拍女皇陛下的马屁,这些年行事,有许多几乎都是贴着女皇的心思去做,自然得女皇宠爱,在拍女皇马屁这件事情上,武三思也是不及他的。
只是,大约是得女皇宠爱的关系,行事颇有些肆无忌惮,在女皇面前那是恭顺至极,在外面却嚣张跋扈,心狠手辣。
张昌宗忍了忍,不禁念及二叔当年所教的心正二字,忍不住道:“陛下,有些事,师父从不会向陛下提及,然六郎却记着。当年,六郎进宫请求拜修仪为师,恰好撞破时任周国公的现魏王欲对我师无礼,若非机缘巧合被我撞破,我师会如何……六郎不敢想。师父念此才收我做徒弟。”
张昌宗顿了顿,复道:“我师身为陛下身边人,魏王所为,往大了说是窥伺禁中,目无君上;往小了说,好色无度,胆大妄为。”
女皇陛下沉默不语。张昌宗想着说都说了,干脆说完吧,是杀是剐随便就是,总之,虽然是比烂,但李显显然比武承嗣好些,最重要的是李显命短,若是让武承嗣上了……真的可以收拾铺盖卷跑路了!
张昌宗又道:“还有一件事,陛下不知道有没有听说过,这件事在长安城中早就传遍了。当年,乔公有个侍婢,名唤碧玉,生得美貌而又能歌善舞,在长安城里挺有名的,许多人都想向乔公讨要,然乔公挚爱,不肯割舍,最终被魏王以权势夺之。这件事究竟如何,陛下可使人去打听,六郎不想多说。六郎只知,自古而今,只靠媚上而无任何功绩得太子之位的,便是荣登大宝也难长久!陛下,高宗皇帝与您夫妻数十载,山陵崩时托二子与家国于陛下,太子之位,关系国本,请陛下三思。”
女皇陛下依旧不说话,面上表情沉凝,几乎看不出息怒来。张昌宗都豁出去了,也不想看了,只是跪下尽吐胸中之言。妈蛋的,武承嗣那厮也是志大才疏的典范,若真有心当太子,你就是装也装个贤明出来啊,结果,这厮只记得拍皇帝姑妈的马屁,别的……完全不顾忌,行事肆无忌惮成那样还想当太子……他当天下人都是瞎子吗?当朝臣是死的吗?
良久,女皇陛下终于开口:“莫成安,你跟了朕几年了?”
莫成安吓了一跳,连忙跪倒:“回陛下,老奴自显庆四年到您身边伺候,如今已然近四十载。”
“四十载,你也算朕身边的老人了,你心中可是惧怕魏王与梁王?”
女帝幽幽问了一句,莫成安吓了一跳:“陛下,老奴……老奴……陛下恕罪。”
“恕罪?你是朕身边伺候的老人,朕虽年老,然朕依旧耳聪目明,一顿善能食两碗,你居然惧怕魏王、梁王……真真是难堪大用!”
“老奴有罪。”
莫成安脸都吓白了,只知道一味的请罪。女帝冷冷望着他,眼神冷静得近乎冷酷:“你确实有罪,不过,若是你能把朕交代之事办好,朕便免了你的罚。”
“请陛下明示。”
“去查一查这些年,魏王、梁王所言所行,据实而查,据实而报,你可明白?”
“喏,老奴遵命。”
“下去吧。”
“喏。”
莫成安战战兢兢的走了,看那样子,似乎恨不得生四腿,肋下生翅一般。张昌宗看得挺乐呵,还有心情咧嘴笑。
女皇陛下冷冷望着他,看他没心没肺的笑容:“六郎还有闲情笑话旁人,莫不是以为朕不会罚你?”
张昌宗心里偷偷的打自己两巴掌,面上却坦然:“六郎今日这般胆大妄言,陛下便是生气也是应当。”
“那为何还不请罪?”
应着女皇犀利冷淡的目光,张昌宗微微一笑,道:“回陛下,六郎幼时,我家二叔张鲁客曾对我说过,为人当心正。六郎虽不才,然长辈教诲不敢或忘。陛下又可知,我家中所住的院子,刚搬新居时,下人来让我取名,我取了竹石馆。”
“竹石馆?”
“正是。”
“此名何出?”
女皇问了一句。张昌宗再笑,缓缓吟道:“咬定青山不放松,立根原在破岩中。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六郎不才,望以此诗自勉。”
女皇陛下表情莫测,神情沉凝,完全看不出喜怒来,口中幽幽把《竹石》一诗复诵了一遍,静默良久,看张昌宗还直挺挺地跪着,双拳也高高举着,淡然开口:“六郎。”
“陛下,末将在。”
“朕有一事交付于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