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逸云楼,最大的雅间里,秦渊、秦昊和段子萱都不在,廖三和廖十却是小厮一样候在屋里门口,是在等逸云楼的小二上来传菜,也是怕屋里的段南歌临时有个什么吩咐,但内心里更期待的却是要看个热闹。
屋里一张巨大的圆桌旁边,段南歌作为设宴之人外加宣武王妃的身份坐在主位,下首依次是年过半百的尚书令董志、辅国大将军孟元正、怀化大将军吴志勇、金紫光禄大夫薛高阳、中书令何晏、宗正寺卿陈台、御史大夫严临以及六部尚书,个个都是朝廷重臣,便是面对秦昊时都能泰然自若,此时面对段南歌浅淡的笑脸却有些如坐针毡。
他们知道这宣武王夫妇回京后必然要插手后宫之事,毕竟这件事不仅是皇后不愿,连陛下都不愿,他们却给帝后施压,硬塞了人进去,他们原本打算在宣武王夫妇回京之前让生米煮成熟饭,谁料陛下心性坚定,别说是碰一下了,那根本就是对他们送进后宫的女人视而不见,计划落空,他们还没想出下一个计策,宣武王夫妇就回京了。
帝后规矩,尚且会因为他们几句祖宗规矩就妥协,但这宣武王夫妇根本就是无法无天的主儿,这宣武王妃都胆大包天地跑去宣政殿外堵人了,看来今天这事儿是没法息事宁人。
视线从一桌子长辈面上扫过,段南歌见连两位将军都只盯着手上的茶杯猛个劲儿地看,不由暗笑。
做皇帝的三宫六院本无可厚非,只要皇帝本人愿意,就算段子萱不愿意,她今儿都不会闹这么大动静,顶多在暗地里使些绊子帮段子萱扳回一城,可偏偏这事儿是连皇帝都不愿意的,那她若不闹得大一些,岂不是要辜负了陛下坚定的心性?
扬了扬嘴角,段南歌的眉梢眼角都是若有似无的浅淡笑意:“本王妃打小在京城里长大,家父与诸位不说是生死之交,好歹也有同僚之谊,可以说诸位是看着本王妃长大的,本王妃是什么性子,诸位都知道,今儿本王妃是为什么请诸位来,诸位也该猜到了,本王妃敬诸位是长辈,便也不与诸位虚情假意地客套了,今儿早上本王妃入宫给皇后请安,恰巧遇到几个在后宫做客的丫头,本王妃就……命人将她们都送回家去了。”
段南歌说得轻巧,这话却震得一桌子老臣目瞪口呆。
“宣武王妃这是何意?”尚书令董志最先怒喝一声。
浅浅一笑,段南歌不答反问:“尚书令觉得本王妃这是什么意思?”
金紫光禄大夫薛高阳的眼神闪了闪,温声道:“下官知晓王妃与皇后殿下姐妹情深,但就算皇后殿下有心纵容王妃,那后宫也是陛下的后宫,可不是段家的后宫。”
“薛大人竟还记得那是陛下的后宫啊,”段南歌哂笑,“陛下都没说要选妃,诸位大人又凭什么替陛下做主?”
“王妃此言差矣,”宗正寺卿陈台不急不缓地说道,“下官等食君之禄,担君之忧,如今陛下登基已久,四海升平,然陛下后宫空虚,子嗣稀薄,理应充盈后宫,以保皇室枝繁叶茂,这也是陛下的职责所在。”
段南歌仍旧不急不怒:“陛下和皇后殿下都正值壮年,陈大人如何就知道皇室不会枝繁叶茂?何况这皇室的枝叶不管有多繁茂,到最后就只能剩下那么三两个,这由少变多的过程诸位大人喜闻乐见,可这有多变少的过程……诸位大人确定你们承担得起吗?”
“王妃不必危言耸听,历朝历代都是如此,下官等……”
段南歌毫不客气地打断宗正寺卿的废话:“诸位大人,本王妃不是皇后殿下,本王妃知道后宫里一个小小的妃嫔能给她的娘家带去多大的利益,也知道一个皇子的诞生有怎样的效应,更知道诸位大人除了由衷期望皇室枝繁叶茂还抱有其他一些念想,诸位大人又何必说那些连你们自己都不信的话来敷衍本王妃?不过这件事诸位大人若不想善了,本王妃自当奉陪到底。”
众人哑然。
的确,皇后殿下是国公夫人教导出来的,学的就是为妻之道,但这宣武王妃却是国公爷教导出来的,学的是家国天下,二人眼界不同,所思所想皆是不同,皇后殿下兴许只能看到陛下、只能看到后宫,但宣武王妃看得却是天宋乃至整个天下,这一点他们从不怀疑,因而他们的那些算计根本就瞒不过宣武王妃,而宣武王妃最后的这一句威胁不由让他们想起这位王妃年少时的彪悍事迹,顿时心肝发颤。
这丫头以前就无法无天什么都敢做,如今又有宣武王兼廖氏当家庇佑,甚至连陛下都是站在她那边,想要料理他们几个老臣还不是易如反掌?为了在后宫争得一位而损失其他什么东西,值得吗?
看了看低眉浅笑的段南歌,辅国大将军孟元正沉声问道:“王妃既然觉得自己看透了,那不知王妃有何指教?”
段南歌扬了扬嘴角,柔声细语道:“指教不敢当,只是提醒诸位一句,那后宫,是陛下的后宫,只要陛下甘愿,那后宫里不管多了多少女人本王妃与王爷都绝无异议,但若陛下不愿,那也没人能强迫陛下,诸位大人可千万别因为一时意气就惹得陛下厌弃。”
段南歌此话一出,众人愕然。
“那皇后殿下呢?”宗正寺卿陈台忍不住问道,“皇后殿下的意愿王妃打算如何对待?”
“皇后殿下?”段南歌浅浅一笑,“诸位大人还是没听懂本王妃的意思,本王妃的意思是说,这天宋,是陛下的天宋!”
短短一句话,却重重地砸进了几位老臣的心里。
怀化将军吴志勇突然哈哈大笑:“王妃不愧是国公爷的嫡长女!这份坦然和忠心像极了国公爷,末将佩服,敬王妃一杯!”
话音落,吴志勇就先干为敬。
“吴将军抬举了。”端起酒杯,段南歌一仰头就将杯中酒水一饮而尽,“本王妃知道诸位大人与家父一样,都是坦荡忠心之人,只是因为担心陛下而一时心急,这才跟陛下想岔了。陛下与先帝的行事作风不同,又是初初登基,虽说也有几年光景,可到底还是年轻气盛、锋芒尽显,那后宫之事又是半公半私,被人强行干涉,陛下难免心中不快,让诸位大人受累了。”
众人心中又是一震。
宣武王妃这话是提醒他们陛下与先帝不同,他们不能用应对先帝的手段去应付陛下。
将秦昊这几年的作为细细回想一番,这些个上了年纪的人精顿时彻悟。
礼部尚书原就是跟秦昊同心的,此时想明白了段南歌的意图,立刻端起酒杯向段南歌一敬:“多谢王妃提点,是下官愚钝,幸而还没铸成大错,王妃大恩,下官铭记于心。”
段南歌回敬一杯,浅浅笑道:“这恩可不是本王妃给的,陛下无意让后宫小事扰了前朝秩序,又知道诸位大人如此苦心孤诣皆是为了天宋的平顺,这才由本王妃出面协调,不然此时坐在诸位大人面前的怕就是我家王爷了。”
六部尚书连连称是,那一副受了大恩感激不尽的模样带着几分讨好和谄媚,两位将军原本就对往后宫送女人不感兴趣,这会儿就开始吃菜喝酒,好不惬意,余下尚书令、金紫光禄大夫、中书令和宗正寺卿,虽心有不甘,却也不得不慎重思考段南歌所说的话,因此全都闭口不言,冷着脸沉默吃喝。
段南歌全不在意,有人跟她说话她就礼貌地应答,没人跟她说话她也不自讨没趣,只端着酒杯轻啜慢饮,直到一桌人酒足饭饱,段南歌就把人给放了回去。
这群老臣一走,廖三和廖十就凑了上来。
“夫人,属下以为他们不会这样善罢甘休。”后宫嫔妃的枕边风能为她身后那个家族带来多大的利益廖三和廖十都清楚,段南歌自然也知道。
“自然不会,”起身走到窗边,段南歌俯视着走出逸云楼的几个老臣,“但今日之后,他们再要耍什么手段就与我无关了。”
闻言,廖三和廖十齐齐一愣:“夫人这是何意?”
段南歌浅浅一笑,道:“这一次若不是陛下无意选妃,皇后又做了蠢事,我和爷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插手的,连臣子的这点儿伎俩都应付不了,秦昊那个皇帝可真是别当了,我跟爷帮得了他一时,可帮不了他一世。”
廖三和廖十了然。
站在窗边沉吟片刻,段南歌问廖十道:“爷现在在哪儿?”
廖十立刻答道:“爷今儿下了朝就带着方明学方大人回王府了,似乎是要改建王府内院,午时的时候陛下微服,怕是急着知道夫人的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段南歌浅浅一笑:“那我也回府去了,趁着陛下还在,可得跟他讨些报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