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渊和段南歌就在城墙上站着,虽然己未有提议让他们坐下等着,可两人却坚持要站着,且站得笔直,姿势比城墙下的玄戈军还要标准。
一刻钟将至,城墙下玄戈军的队列仍旧凌乱,蓝侯已经很努力了,但玄戈军懒散惯了,何况此时出现在他们面前的只是身份尊贵的王爷而非穷凶极恶的敌人,因此他们根本就紧张不起来,等蓝侯调整好前面的队列去到后面时,前面的队列就乱了,等蓝侯再从后面回到前面,后面的队列又乱了,如此反反复复,蓝侯气得浑身发抖,玄戈军却似乎并不惧怕蓝侯的暴怒,仍旧习惯性地懒散着。而在那一片凌乱的海洋中,一小块方方正正的队列尤为显眼。
揉揉额角,秦渊问段南歌道:“你看怎么样?”
队列中那方方正正的一小块正是如海军的队列,而如海军是秦渊重新训练过的。
“你想让我说什么?”哂笑一声,段南歌伸手从少越那里要来了弓箭,“亏得如海军事先受过你的训练,不然这五万玄戈军就是一个笑话!”
“这么严格?”见段南歌已经将箭尾抵在了弓弦上,秦渊不有提醒段南歌一句,“吓唬他们一下就算了,手下留情。”
可别真的闹出人命来。
已经将弓箭举起的段南歌听到这话就放下了弓箭,偏头看着秦渊:“你若这样说的话,我可以对他们温柔一些。”
眼色微沉,秦渊的神情略略严肃了一些:“你认真的?”
“我什么时候在正事上开过玩笑?”瞥一眼始终无法整齐列队的玄戈军,段南歌柔声细语道,“文武有别,朝廷聘用文官为的是集思广益、广开言路,因此文官得有自己的想法,而为了让那些文官敢想敢言,上位者对待文官就不能太过严苛,适当的宽仁可以让文官大胆谏言。然而朝廷募集军队是为了协同作战、共同御敌,因此从军者得有相同的想法,而为了让他们拥有相同的想法,就只能训练他们舍弃自己的想法,所谓军令如山,他们若没有能力成为指挥作战的统帅,那就只需要成为服从统帅的追随者,他们没有别的选择。那么问题来了,怎么才能让一个人愿意舍弃自己的想法成为一个完全服从的追随者?”
神色微凝,秦渊沉声道:“让他们信服崇拜,或者……让他们畏惧!”
“完全正确,”段南歌重新拉开弓箭,对准了一名正与同伴嬉闹的士兵,“趋利避害,这是所有生灵的本能,若躲避不开,那为了保命,弱者会选择服从强者,但首先,他们得明确谁才是强者!”
话音落,利箭出,前一刻还笑得开怀的士兵下一刻就轰然倒地,以这名士兵为中心的一片区域立刻鸦雀无声。
冷冷一笑,段南歌又跟少越要了一支羽箭:“放心,若能在一个时辰之内得到救治,那他们就是假死,若超过一个时辰,那可能就要死透了。”
话音未落,第二支羽箭破空而出,笔直地袭向五万人的另一个区域,让一人陷入假死后便成功地让第二片区域噤若寒蝉。
倒霉的士兵一个接着一个倒地不起,这消息在五万人的队伍中不断扩散传播,在段南歌接连射出十几支羽箭之后,五万玄戈军终于全都闭上了嘴,他们的脸上也终于露出了一丝畏惧,畏惧自己会成为下一个倒地不起的人,有人想逃,却被蓝侯及时拦住抓了回来。
将弓还给少越,段南歌笔直地站在城墙上,朗声说道:“出越行伍,搀前越后,言语喧哗,不遵禁训,此谓乱军,犯者斩之!还有谁想以身试法,验一验咱们天宋的军规到底是军规还是儿戏?”
段南歌说话时也掺了内力,因此这番话五万人听得清楚。
见没有人敢吱声,段南歌又道:“我再给你们最后一次机会,列队,站好,不许出越行伍,不得搀前越后,更不准言语喧哗,若还有谁做不到,就跟他们一样的下场!”
不用段南歌明说五万人也知道这个“他们”指的正是躺在地上的那些人。
段南歌的话音一落,五万人立刻就动了起来,因为蓝侯已经将队列排好,所以这会儿他们只需跑个两步就能到达自己该站的地方,于是眨眼间五万人就站得整整齐齐、井井有条。
“欠收拾!”段南歌低骂一句,惹得秦渊差点儿绷不住笑出声来。
嗯,这群人的确是欠收拾。
而看着瞬间就站得整整齐齐的队列,蓝侯也气得想骂人。
视线从五万人的队列上扫视一圈,段南歌再度开口:“如海军出列!”
谭宜修一愣,立刻带如海军整齐出列。
这个时候如海军中没有谁敢出纰漏,若丢了秦渊的面子,他们的下场八成比玄戈军的其他人还要惨。
等如海军全都脱离了玄戈军的方正队列,段南歌才说道:“给你们一个任务,协助蓝将军练兵,帮咱们的玄戈军好好回忆回忆天宋的兵该是什么站相,就以天宋正规军的标准为标准,达不到标准的人,罚!”
“卑职领命!”中气十足地高应一声,谭宜修却在心里叫苦连天。
若以天宋正规军的标准为标准,那这五万人里怕是没几个达到标准的,他们怎么罚?
好在段南歌也说了他们只是协助蓝侯,于是谭宜修立刻跑到蓝侯面前,端端正正地给蓝侯行了个军礼:“奉王妃之命,谨遵将军吩咐。”
这下换蓝侯在心里叫苦。
不过秦渊和段南歌就站在城墙上看着,且蓝侯也觉得的确该好好教训教训眼前这些不长脸的小子,于是只犹豫了一小会儿,蓝侯就果断给谭宜修下了命令,谭宜修回去将命令转告给如海军,如海军立刻就四散跑开,散入五万玄戈军中间,仔细观察每一个人的站姿,若见谁站得不标准就出言提醒一句,若不管怎么纠正对方都站不标准,那就只好打个三五杖以示惩戒,受罚的人不能休息,得继续站着,若如海军巡视一圈后回来见他还站不标准,那就再打,打完接着站。
如海军的人下手都极有分寸,每一杖打下去都叫人疼得嗷嗷直叫,却不会伤及筋骨,甚至不会皮开肉绽,被打的地方就只会红肿而已,并不影响受罚的人继续站着。
玄戈军中起初还有不信邪的,他们不信秦渊和段南歌当真能把他们怎么样,不过就打两下而已,若受了伤他们正好就可以回营了。然而想象总是比现实美好,当一次又一次地挨打却始终没有重伤的时候,玄戈军就挨不住了。
“有种就打断老子的腿!”当如海军再次巡视回来的时候,就有玄戈军梗着脖子叫嚣。
如海军的士兵笑了笑,道:“打断你的腿?别做梦了!我若打断你的腿,王妃得拧断我的脖子!”
于是又是一顿只疼却不伤的打。
换着花样挣扎许久的玄戈军终于发现他们只有站得标准了才能脱离苦海,于是那些梗着脖子的渐渐的都变得乖顺起来,站得要多标准就有多标准,生怕再被如海军里的谁说上一句不标准,然后就又要挨一顿打。
城墙上,秦渊看着整齐的队列和身姿挺拔的兵将,终于是心情舒畅:“这下他们可顺眼多了。”
“他们就是皮痒!”冷哼一声,段南歌偏头看向己未,“己未,你下去让谭宜修安排人将躺在地上的先带回大营,你便也跟着他回去吧,若一个人忙不过来就去喊公孙月。”
“是。”己未立刻跑下城墙,找到谭宜修。
听了己未的转述之后,谭宜修先去向蓝侯汇报一声,然后才安排如海军进入队列救人。
见如海军进去抬人,便有玄戈军的活络了心思,凑上前去就要帮忙:“我来帮你们吧,要把人送到哪儿去?”
听到这话,如海军的人颇有些诧异地看这人一眼,然后眼中的诧异就变成了同情。
果然下一刻段南歌的声音就飘飘荡荡地从城墙上落下:“谁准你们动了?罚!”
于是不老实的那名玄戈军就又被如海军的按住打了一顿,心里别提有多憋屈了。
从军以来,他们何曾挨过这么多打?
伤员被抬走之后,玄戈军又在南城外站了一个时辰,直到两腿打颤才终于听到天籁之音。
“行了,今日便到底为止,蓝将军,带队回营。”这话是秦渊说的,也是段南歌执意让秦渊亲口来说的。
回到驻地之后,秦渊就拿着己未专门调制的伤药去了玄戈军的临时营地。
“参见王爷。”听说秦渊来了营地,蓝侯立刻迎了出去,忐忑得不行,“不知王爷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蓝将军不必多礼,”温和地笑着,秦渊看起来比之前和蔼可亲得多,“今日不少兵将挨了打,爷有些担心,便来看看,他们人呢?”
蓝侯垂着头说道:“劳王爷费心,是他们咎由自取,他们现在都在营帐里休息呢,末将定将王爷的关心转达给他们。”
“转达就不必了,”秦渊迈开脚往营帐走去,“爷去瞧瞧。”
“王爷?”蓝侯大惊,赶忙跟在秦渊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