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走在吴王府宽阔的庭院里,秦昊一直沉默着。
他不是多话的人,此时与段南歌独处,更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从来都不知道该如何跟段南歌相处。
段南歌也沉默了一阵,见秦昊真的不是专程来跟她谈事情,段南歌才不紧不慢地开口,柔声细语地问道:“京城里一切可还顺利?”
段南歌突然开口,尽管声音轻柔,却还是惊得秦昊心里打了个突,背在身后的双手紧张地攥在了一起:“嗯,国公爷十分健朗,父皇待国公爷也一如往昔。”
那京城里怕只有国公爷能叫段南歌挂念着吧?哦,对了,还有唐家的兄妹。
想到唐瑾和唐莹,秦昊补充道:“唐瑾是个聪明人,唐家初为皇商,他做得很好。”
段南歌眨眨眼,扬起嘴角浅浅一笑。
挂念归挂念,但不管是国公爷还是唐家兄妹她都不担心,反倒是偶尔想起秦昊时才觉得有些担心。
“那王爷您呢?”段南歌直接问道,“京中多纷扰,楚王爷您过得可还顺遂?”
眉眼微动,秦昊惊讶于段南歌竟会问及他的近况,却又因为想起了京城里的麻烦而心烦起来。
“吴越江南的民风与京城相去甚远,在这里住了半年,可还习惯?”
听秦昊如此生硬地将话题跳转,段南歌低眉浅笑道:“比起民风,我更受不了这里的天气,热得要命。”
秦昊抿嘴,片刻后犹豫着说道:“其实……若五皇弟开口,父皇会准你二人留在京城。”
段南歌转头看着秦昊,打趣道:“怎么?楚王爷这是怀念起与自己的弟弟朝夕相处、吵架斗嘴的日子了?”
秦昊微窘。
怀念吗?或许是吧。以前总觉得秦渊最惹人嫌,怎么看怎么不顺眼,可等这人走了他才发现在那偌大的京城里,竟是没有了一个可以说说真心话的人。他曾试着对父皇说,可父皇只想要考验他,想要试探他,父皇只在意他的能力,他也曾试着对子萱说,可他们的想法总是背道而驰,每次的谈话都不欢而散,他们谈不到一起去,到最后那些他最想说的话竟是只能对秦渊说,对着这天底下他最瞧不上、最不喜欢的人说。
秦昊与段南歌之间再次陷入沉默。
眼神闪了闪,段南歌瞥见不远处的凉亭,于是给白茗使了个眼色,段南歌脚下一转就走了过去。
秦昊正在走神,余光瞥见身旁的人往哪里走,秦昊就下意识地跟着往哪里走,行动完全不经思考,等踏进凉亭都已经在段南歌的对面坐下了,秦昊才回过神来。
环顾四周,花繁树茂,一趟溪水流经亭旁,哗啦啦地渐渐远去。
眼神一暗,秦昊问道:“这庭院是父皇为五皇弟建的吧?”
“是啊,”偏头看着某处,段南歌浅笑道,“陛下始终都不觉得秦渊能凭自己的双手得到这一切。”
闻言,秦昊有些不解:“这话怎么说?”
轻轻一笑,段南歌说道:“因为担心或者认定以秦渊的能力是无法得到这样的荣华富贵的,所以陛下便趁着他还能给予的时候力排众议地给予秦渊这些本不该他得到的荣华富贵,这样哪怕日后陛下不在了,秦渊也总该能仗着陛下如今的恩赐攒下些家底,不至于沦落到太凄惨的地步。”
秦昊沉着脸,冷声说道:“父皇若真的是这样想的,那他就是看低了我们兄弟。”
“那不然呢?”段南歌浅笑着看着秦昊,“就长兄那副样子,陛下如何能放心?曾经楚王爷您也最是看不上秦渊,就是不知道您的心境发生了何种变化,如今在京中遇困竟会想要逃到吴王府里来。”
秦昊也看着段南歌,眼神微闪:“我……看起来像是遇到了困境吗?”
“时机,”白茗在这时端着茶点过来,段南歌执起一杯茶,轻抿一口,“若不是京中发生了让楚王爷您无法面对的事情,您又如何会逃离京城,给那位趁虚而入的机会?”
秦昊也端起一杯茶,垂眼看着杯中的茶水:“不会让他趁虚而入,只不过……暂时离开会比较好。”
“我能问一问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吗?”段南歌收回视线,也看着手中的茶水,神情淡然,这话似乎只是随口一问,并不执着于答案。
秦昊抿嘴不语,沉默了半晌才低声说道:“我……纳了月娇。”
段南歌一愣,旋即连头都没抬就柔声细语地说道:“有些出乎意料,却又好像在意料之中。是子萱闹得厉害了?”
秦昊点点头。
他其实想不明白子萱这一次为什么会闹得要死要活的,自从她有了身子之后,他在楚王府里也收了几个女婢做通房,只是月娇的身份略有不同,他才想要将月娇纳为妾室,结果却惹得子萱大闹不休,怎样都安抚不住,府里的事情传到外面去,他就总觉得大臣们在他的身后指指点点,在政事上,他们倒都还敬着他,可等到私下里,他却不知道他们那眼神里藏着的究竟是嘲讽还是揶揄,只觉得每日都如坐针毡,他这才决定来广陵城避一避,至于府里的事情,子萱想怎样处置就怎样处置吧。
段南歌又问道:“你来了广陵城,便是默许子萱随意处置月娇?”
秦昊又点点头。
段南歌扬起嘴角浅浅一笑,却是叹息一声,道:“月娇打小就跟在子萱身边,以前在段国公府里,子萱尚且能依赖国公夫人,可她嫁去楚王府后,许多事情都变了,月娇大概是她唯一信任的人吧,如今便是连这唯一都要没有了。”
闻言秦昊蹙眉:“她还能杀了月娇不成?为这点小事?”
“对王爷您来说的确只是小事。”想起段子萱,段南歌暗自惋惜。
秦昊是段子萱自己为自己选的良人,是段子萱费尽心机得到的爱情,可对秦昊来说,段子萱到底不是最合心、最完美的那个人,那些堆积起来的不满会让段子萱在秦昊心中的地位渐渐下沉,若无法扭转局面,那终有一日在秦昊的心中段子萱就将与其他的女人一般无二,甚至还不如其他的女人。
从这话听出段南歌似乎是站在段子萱那边的,秦昊心生不满:“若你是她,会这样闹吗?”
以段南歌的心胸和智慧,她必然能处理得更好,绝不会丢了他和楚王府的颜面。
“不会,”果然,段南歌轻轻摇了摇头,却在秦渊认为自己猜对了的时候话锋一转,柔声细语道,“若我是她,和离就好了,何必费心费力让自己更加悲惨、更加难堪?”
秦昊微怔:“若是秦渊要纳妾,你还能说出和离这样的话?”
“他?”轻笑一声,段南歌双唇微启,说话的语气要多温柔就有多温柔,只是那话却跟温柔二字毫不相干,“他若是敢,我就直接打死他,省得和离还要上报陛下,怪麻烦的。”
秦昊很想将段南歌这话当成玩笑,可段南歌虽然在笑,但那神情却是认真无比。
“你就这样笃定?笃定他这一生只会有你一个女人?”
段南歌轻轻摇头,低眉浅笑道:“我从没有要求他许我一生,这一生太长,未来的变数太多,且不说他这一生会不会只有我一个女人,我都不敢保证自己这一生会不会只爱他一个,兴许日子久了就看他厌了,再对别人动心也不是不可能的,只是比起那些未知的、虚无的、只能靠想象来填充的未来,我更在乎跟他在一起的过去和现在,在这个我所能掌控的现在,他的心里、他的身边都只有我,而我也只有他一个,两心相印、两情相依,这不就足够了吗?”
“那……”我呢?秦昊想问段南歌,她珍惜着她跟秦渊的过去和未来,那他又该着眼于哪里?他跟段子萱的过去?现在?还是未来?
似乎听懂了秦昊没问完的话,段南歌反问一句:“楚王爷,承认你错了有这么难吗?”
“承认什么?”秦昊拧眉。
“承认您不爱她,”段南歌不紧不慢地说道,“或许您曾经对她动过心,曾经是真的喜欢过她,可今时今日,您根本就不爱她。”
听到这话,秦昊微怒:“你凭什么这样说?”
他不爱子萱?他若当真一点儿都不爱子萱,他娶她做什么?
段南歌转眼看着秦昊:“若真爱她,怎么会不怕她伤心,怎么会不怕她难过?可您在说出每一句话、做每一件事之前,可曾想过她是否会因此伤心难过?她有多爱您您是知道的,可您有想过要去了解她为此放弃了多少又忍耐了多少吗?”
“我们之间的事你又知道些什么?”秦昊一脸怒容,很想摔了手上的茶杯就拂袖离去,可一瞧见段南歌,秦昊又忍了下来。
“我是不了解,”扬了扬嘴角,段南歌的眉梢眼角都是若有似无的浅淡笑意,“因为我不了解您,所以我无法了解到你们二人之间全部的事情,但我了解她,在我看来,她所付出的一切与她所得到的回报并不对等,虽说感情的事情不能这样去评判,但楚王爷,您若给不了她想要的,为何不跟她说个清清楚楚?放过她,也让她放过她自己,这样对谁都有好处。”
话音落,段南歌起身,全无顾忌地扬长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