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渊这话说得轻巧,却把谭天给说愣了。
吃饭?去哪儿吃?吃什么?
“王爷?!”谭天追在秦渊身后,“这军营附近没有人家更没有饭庄,可谓是荒无人烟,王爷您想要吃什么,下官派人去城里给您买回来。”
“不必,”秦渊一边走一边东张西望,“营中掌炊的人在哪里?本王与将士们吃一样的就好。”
谭天呆住,回过神后赶忙追上去拦在秦渊前面:“王爷,这可使不得!这军营里只有米汤干粮,王爷您怎么能吃那个?!”
“营中的将士既然能吃,本王如何吃不得?”嫌谭天碍事儿,秦渊对默默跟在后面的谭宜修说道,“谭宜修,把你爹抓起来绑一边儿去。”
谭宜修倏地停下脚,瞪着眼睛看着秦渊的背影。
王爷刚才说什么?让他把他爹抓起来还得绑了?这……这……
谭宜修不知所措地看向谢慈。
虽然他非常想这么干上一回,可这事儿能干吗?之后会不会惹麻烦?
谢慈也猜不透秦渊的意图,正为难之际,就见段南歌将左手背到身后,轻轻摆了摆手,看那意思似乎是让谢慈和谭宜修别理秦渊。
沉吟片刻,谢慈就凑到谭宜修身边,靠着谭宜修低声说道:“当没听见。”
谭宜修愣了愣,然后点头。
喊了一声没喊来人,秦渊不满:“谭宜修,你……”
“王爷,”段南歌适时出声,打断了秦渊心血来潮的恶作剧,“掌炊的在那边。”
话音落,段南歌脚下一转就冲着不远处袅袅升起的烟火走了过去。
未能如愿将谭天绑到一边去,秦渊撇撇嘴,恶声恶气地对谭天说道:“有阿南帮你解围,算你走运!”
话说完,秦渊冷哼一声,跟在了段南歌的身后。
谭天抬手,用衣袖擦了擦额头。
这吴王爷的心思也太难猜了,只这一会儿他就已经一身冷汗。
不管怎样,谭天都不能扔下秦渊不管,于是定了定心神,谭天再次跟上秦渊。可跟着秦渊一路走进营里的厨房,再走到锅边,当看到秦渊拿着长勺从锅里舀起一勺几乎见不着米粒的米汤缓缓倒回锅中时,谭天不用细看就知道秦渊此时是怎样不高兴的神色。
没有暴躁,没有愤怒,秦渊只是用他的声音沉稳且缓慢地问道:“朝廷没给如海军发放军粮吗?”
秦渊的脸上一片阴沉,没有一星半点的笑意,甚至没有一丝温和,就算他的语调缓慢,听到这话的人也能从他那比平日里更加低沉的声音里听出压抑的怒火。
“王爷恕罪!”谭天的腿一抖,噗通一声就跪倒在秦渊面前,“王爷恕罪!王爷恕罪啊!”
除了带着哭腔的这句话,年过四十的谭天再说不出其他话来。
冷冷地盯着谭天看了一会儿,秦渊转眼看向谭宜修,那冷冽的视线叫谭宜修的心尖猛地一颤,他本该跟谭天一样跪地求饶,可被秦渊盯着的这个瞬间,谭宜修却是连动都不敢动,两条腿僵硬得忘记了该怎么打弯。
“王、王爷……”谭宜修咽了口口水。
“本王问你,”秦渊冷声道,“朝廷每年给如海军多少军粮?”
谭宜修道:“每人、每月三石。”
“不够吃?”秦渊又问道。
谭宜修这会儿才咚的一声跪下,垂着头沉声答道:“富富有余。”
谢慈也跟着跪下,垂头不语。
秦渊指着身后的那一锅米汤,再次问道:“只有喝这样的米汤才能富富有余?”
谭宜修心眼实,秦渊问什么,他就如实答什么,不会说谎:“吃米饭也富富有余。”
“那为什么只有米汤?”秦渊的声音仍旧低沉,语速和缓,但却已经气得两手发抖。
“……还有干粮。”
谭宜修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出口,秦渊当即就从身后的篮子里抓出一个硬邦邦的干粮砸向谭宜修。
秦渊是随手扔的,但那干粮砸得准,正好砸中谭宜修的额头,当即就砸出一块红。
“就这样的干粮?!”
被秦渊吼得打了个哆嗦,谭宜修俯身叩首:“王爷恕罪。”
离开厨房去外面转了一圈的段南歌在这时回来,瞥了眼厨房里跪了一地的人,却不觉得这些人值得怜惜。
“王爷,”走到秦渊身旁,段南歌侧身,借着身体的遮挡拉过秦渊的手握住,“如海军的将士都在外面等着吃饭,您看……?”
秦渊怒道:“可这哪是给人吃的东西!”
段南歌温声软语道:“现在去找粮米来下锅再做怕是来不及了,这都已经午时了,等几千将士的饭做好也得傍晚了,不如就先将这些端出去,晚上那顿再说。王爷以为如何?”
强压下心中的怒气,秦渊知道段南歌说的问题很实际:“嗯,就依你说的做。”
“那我这就找人把这些端出去,你……”段南歌扭头看了眼跪在一处的谭天三人,“你不忙着处置他们,待会儿去别处看看,最后再将问题一并解决。”
“嗯,爷知道。”看着段南歌这想要安慰他却又安慰得小心翼翼的模样,秦渊一时没忍住,伸手摸了摸段南歌的头,“去忙吧。”
“是。”段南歌这才招呼上荆风和原本就在厨房里干活的炊事兵,将干粮和米汤都搬出厨房,分给将士们吃。
等秦渊从厨房里出来,将士们正狼吞虎咽地吃着,这米汤和这干粮在秦渊和段南歌的眼中是难以下咽的东西,可对如海军的将士们来说,这就是他们平日里吃的东西,再寻常不过,再正常不过。
见秦渊出来,身后还跟着谢慈和谭宜修,段南歌眉梢微挑,而后抓起个硬邦邦的干粮扔给秦渊。
“吃吃看。”
“南公子!”谢慈和谭宜修大惊。
那干粮硬邦邦的,不仅仅是没做好,甚至还是放了好几天的,王爷尊贵,南公子怎么能让王爷吃这样的东西?
谢慈还想说什么,却见段南歌的手上也拿着一个干粮,还是咬过好几口的,这会儿拿起来又咬了一口。
看看段南歌,再看看如海军的将士们,秦渊也将那干粮送到嘴边,咬下一口后当即就皱起了眉,却还是倔强地嚼了几口,然后勉强自己吞了下去。
秦渊那艰难的模样惹得段南歌轻笑出声,递给秦渊一碗米汤,段南歌调侃道:“又没有毒,你犯得着一副命不久矣的样子吗?”
话音落,段南歌就又咬了一口干粮,只是段南歌咬得小口,吃起来可没秦渊费劲。
将一碗米汤灌下才觉得那口干粮顺着米汤过喉入腹,秦渊的眉心却并没有舒展开来:“难吃,这大概是爷有生以来吃过最难吃的干粮。”
“至于吗?”段南歌不信。
秦渊带着廖氏商队远行的时候,身上带的干粮不也是这样放了好几天干巴巴、硬邦邦的吗?差不多啊。
果然,秦渊撇撇嘴,道:“不至于,爷还吃过更难吃的。”
“那你就别摆出这副模样,”段南歌白了秦渊一眼,“你吓到他们了。”
闻言,秦渊扭头看向傻站在他身后的谭宜修和谢慈,想了想便将手上的干粮递了出去:“要吃吗?”
“王爷您……”段南歌刚想让秦渊别闹,就见谭宜修接过干粮,十分爽快地咬了一大口,将段南歌想说的话通通堵了回去。
秦渊也没想到谭宜修会接,瞧谭宜修是一副嚼不烂、咽不下的模样,秦渊反倒有些不忍:“咽不下就吐了吧,别为难自己,你平日里吃的不是这个吧?”
但谭宜修还是将那口干粮咽下,却没有回答秦渊的问题。
就算在如海军中的官阶不高,他到底也是吴州刺史的儿子,平日里厨房会给他开小灶,因此他从没吃过这种转为如海军将士准备的干粮,今日是第一次。
不用谭宜修回答秦渊也知道他猜对了,瞥了眼还跪在厨房里的谭天,秦渊龙行虎步地离开。
段南歌自是跟在秦渊身后,而谭宜修和谢慈面面相觑,再转头看一眼跪在厨房里不敢站起来的谭天,两人到底是不敢违背秦渊的命令,留谭天跪在这里,两个人都追着秦渊离开。
克扣军粮是大事儿,更何况谭天他们还是把克扣下来的军粮高价卖了,谭宜修和谢慈觉得这件事秦渊早晚都会查出来,而秦渊一旦查出这件事,那吴州州牧、广陵城城主和吴州刺史三人都难逃其责,若秦渊愿意放他们一马倒好,但若秦渊不愿,那这就是死罪,谭宜修和谢慈只盼着能寻到一个恰当的机会为各自的父亲求求情。
离开厨房,秦渊直奔如海军将士的住处,可才刚推开门就被一股难闻的气味阻住了脚步。
秦渊眉头紧锁,转头看向段南歌。
他不是没去过军营,他还在玉门关天节军的大营里住过,可这样的味道他却是头一次闻到,那感觉真的是……无法形容。
“王爷,您就……别进去了。”谭宜修的面上微微泛红,有些难为情似的。
秦渊一时拿不定主意,只好看着段南歌向段南歌求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