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凉戎武关的大牢通常都是在战时用来关押战俘的,但现在,在这没有战事的和平时期,大牢里的每一间牢房却都被人填得满满当当的,这些人正是被北凉以孩童为要挟而抓来的部族壮。
带着十几个狱卒风风火火地走进天牢,冯吉面容冷酷,眼神冰冷。
见冯吉来到大牢,男人们全都站了起来,或鄙夷或愤恨地瞪着冯吉,可每间牢房的里侧也都有几个人安稳地坐着,对冯吉的到来置若罔闻。
站在差不多十几间牢房的中间位置,冯吉冷声吩咐狱卒们道:“把牢门打开,把东西给他们喂下去!”
“是!”狱卒们不敢有片刻耽误,立刻手脚麻利地将十几间牢房的门都打开。
他们不怕这些人会逃跑,因为他们不敢跑。
白鸾部的族长白鸾鸣眼神微凝,听到这话才缓缓抬眼,从族人们比肩接踵的细小缝隙和铁栅栏之间看向冯吉。
“北凉已经有了最有价值的筹码,还不放心吗?”
白鸾鸣以为冯吉要喂给他们的只是权贵都爱喂给死士的那种普通慢性毒药。
冯吉想得到白鸾鸣的猜想,不由冷哼一声,道:“白鸾族长想多了,本将军只是来送你们上路的。”
“什么?”白鸾鸣的眉心一皱,缓缓站了起来,走到牢房门口,却没有踏出门去,“冯将军这是什么意思?”
其他部族的人也都骚乱起来,原本稳稳坐着的几个族长也都站起来走到了门边,隔着栅栏紧盯着冯吉,每一双眼睛都炯炯有神,每一双眼睛里都饱含鄙夷和愤恨。
冯吉理直气壮道:“原本你们对北凉还有些价值,但现在你们带给北凉的耻辱远多于你们能带给北凉的好处,那本将军还留着你们做什么?有辱北凉国威的人,都该死!”
这话白鸾鸣却是听不明白了。
叱灵部的族长叱灵酋哐的一声将手臂砸在牢门的栅栏上,看着冯吉挑衅道:“他们北凉人即使抓住了咱们的软肋也怕得很,怕咱们将他们都杀个干净!”
这话说完,叱灵酋邪佞一笑,引得其他部族的人全都跟着起哄起来,将铁栅栏砸得哐哐直响。
狱卒们连忙上前威吓,试图让这些男人安静下来,可这些在漫天黄沙中长大的男人本就胆大包天、蛮横狂妄,原本就是被人拿捏住了软肋才不得不屈服,早就憋了一肚子的火气,此时听说要死,这些火气就一股脑地爆发了,他们唯一的理智就是没有冲出去把冯吉杀了,只因为他们还惦记着自己的孩子、同族的孩子。
他们必死无疑,即便不是在此时被冯吉毒死,他们也会被折磨死,或者在战场上成为北凉兵的替死鬼,可他们的孩子还有活下去的希望,而只要他们的孩子能活下去,他们的部族就还有希望。
“丧家之犬,也只能呈口舌之快!”冯吉不屑地看着叱灵酋,“今日杀了你之后,本将军就亲自带兵去将你叱灵部斩草除根!你那儿子能从本将军手上逃过一次,本将军倒要看看他能不能逃第二次!”
“卑鄙!”叱灵酋怒瞪着冯吉。
冷笑一声,冯吉不满地对狱卒们喝道:“都傻站着干什么?还不快把药喂了!”
没想到名满天下的廖五爷竟就是天宋那懦弱无能的吴王,更没想到天宋段国公最疼爱的女儿不仅嫁给了这个废物,竟还跟着他跑到西北来了,不过就算是天宋的皇帝亲自来了又能如何?人在他北凉,是生是死都是他北凉说的算!反正北凉与天宋早晚要战,若天宋敢将部族的这件事当做借口发兵征讨北凉,那他就敢带兵东征,砸了他天宋的京城!
狱卒们连忙行动起来,可才刚拿着药跨过牢门,就被一声急吼给拦住了动作。
“冯将军且慢!”独孤礼快步走来,见部族的男人们都还好好地站在牢房里,这才暗松了一口气。
停在冯吉身侧,独孤礼劝道:“冯将军三思,左右事情已经败露,我们已经讨不到好处,不如就将他们放了,免得再节外生枝。”
“节外生枝?”一听这话冯吉就生气,若不是顾忌着独孤礼驸马的身份,冯吉真想揍他一顿,“你们怕,本将军不怕!驸马放心,若北凉真跟天宋打起来了,本将军与北凉的一众将领必定打得他们落花流水,到时候,你们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软弱之辈只管躲在都城就可以了!”
“将军!”独孤礼也有些恼了。
瞥了眼聚精会神地听着的部族男人们,独孤礼忙将冯吉拉出了大牢。
“冯将军英勇无比、智谋无双,时刻心系北凉,愿为北凉肝脑涂地,这叫我十分钦佩,但冯将军,行军打仗一事,可不是只要兵将勇猛就能大获全胜的。”
冯吉拧眉:“不然呢?要靠你们这些文官的妥协退让来取胜吗?”
不满冯吉的讽刺,可现在却有其他事比这更重要,于是独孤礼压下心中的愤怒,好脾气地继续劝道:“冯将军,常言道,三军未动粮草先行,粮草啊!”
论兵马,北凉的将士更加英勇,战马也更加强壮,在战场上所向披靡,无所畏惧,然而北凉地处大陆的西北端,土地不及天宋和西齐肥沃,每年产出的粮食有限,没有战事时他们都要从天宋和西齐那里买粮,若跟天宋打起来,那天宋必然不会再卖粮草给北凉,西齐若想明哲保身也会断了给北凉的粮草供应,粮草不足,他们怎么打仗?
听到粮草二字,冯吉立刻阴沉了脸色:“集全国粮草,还凑不够军粮吗?”
独孤礼摇头道:“现在是开春,又不是秋末,哪里有粮。”
现在在北凉市面上贩售的粮米有八成都是粮商从天宋和西齐购进,然后转手卖给本国百姓的,这八成中的六成都是从天宋买进,而将这些粮食从天宋运到北凉的正是廖氏。
想到廖氏,独孤礼又是悔又是恨。
商贾虽依附于自己的母国,但因为其行业的特殊性而被允许行走各国,进行物资的买卖和流通,因此不管各国政要斗得如何厉害,对商贾都还是要友好一些,尤其廖氏进驻北凉后给北凉带来了可观的利益,廖氏行事又极有分寸,在北凉的生意多半都是行商的生意,店铺寥寥无几,叫人觉得就算对他们放纵一些也无妨,但如今细想,这正是廖氏的精明之处。
没有坐贾店铺,看起来便觉得廖氏并没有真正渗透和融入进北凉,而作为天宋商贾的廖氏既然没有真正融入北凉,又何足畏惧?然而他们都忽略了行商的重要性。
行商奔走四方,倒卖商货,看起来是个苦差事,赚得也未必有坐贾多,筹备商队更是一件麻烦事,商队往来各地甚至还会有生命危险,家业小的商户筹备不起一支精良的商队,而家业庞大的商户又不愿多花精力和金钱去做这看起来并不合算的买卖,大多人最后都会选择坐享其成,可他们忘了,他们这坐享其成也是有风险的,万一哪天行走在他们之间的行商不干了,整个北凉的商货流通都会停滞,要再重新流通起来是要花费时间的。
如此一分析很轻易就能得到一个结论,短时间内、在北凉出现一个可以与廖氏比肩的行商大户之前,北凉的商业发展离不开廖氏。
以前他们只知道廖氏就是廖氏,是商户,商人重利,若两国交恶,廖氏顶多为了自保而龟缩起来,可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他们还是可以私下里去找廖氏,重金购买粮草,以廖氏的能力,这样欺上瞒下的事情根本算不上难事。
但转瞬之间,廖氏的大当家成了天宋的皇子,成了天宋最受皇帝疼爱的吴王,而被传得沸沸扬扬的廖夫人竟是天宋段国公的嫡长女,两国交恶之时,他们还会为重金诱惑背弃国家吗?若换做别人兴许会,但若是这两个人,那这可能微乎其微,而他们不能将北凉的命运赌在这微乎其微的可能性上。
冯吉沉思半晌,咬牙切齿地说道:“我堂堂北凉,没被天宋拿捏住,反倒被一个区区商贾给扼住咽喉了?你们这些在都城辅佐陛下的人究竟都在干什么?!”
他堂堂一国大将军,却要向一个阴险狡诈的商贾低头屈服?他这将军当得还有什么意思?!
不理会冯吉的讽刺,独孤礼又道:“将军,这件事还需从长计议。”
心里不甘,冯吉又生一计:“既然那是天宋的吴王和吴王妃,你们又说他们是天宋皇帝和段弘那厮最宠爱的孩子,那不如就将他们抓了来,这样不就能制住天宋了?”
不等独孤礼回答,穆景晨清冷的声音就传入了冯吉耳中:“冯将军这是想要再跟天宋的段国公切磋一番了?也不知道冯将军在边关驻守了这么些年有没有长进,最好是别让冯将军三战三败的战绩再有所增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