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地阔天长,廖氏的一支十五人商队于二月初二离京之后,终在二月初六抵达玉门关内,找个客栈投宿一夜,第二日玉门关的关门一开,这十五人就牵着马等在了出关盘查的队伍中。
廖氏的商队每年都要从玉门关出入,通常是盛夏和秋末各有一支商队出关,至于归期就要看商队要走多远,若只是去关外采办,那最慢两个月就能回来,若是再走得远一些,那兴许得个一年半载才能回来,也有商队出了关就再没回来的情况发生。不管怎样,来往的次数多了,廖氏跟玉门关的守军就极为熟悉。
廖三统管廖氏的北方商队,时常跟陇右的两关守军打交道,有的时候是亲自率领廖氏商队往来,在关门口等盘查等得无聊就跟守军聊天,有的时候是廖氏的商队出了问题不能出关、入关,这就得廖三这个大管事亲自跑一趟来协商处理,而逢年过节廖三更是会以廖氏的名义给两关的守军兄弟送点儿吃喝,虽然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但用好酒好肉来收买西北守军的人心无疑是最行之有效的办法。
廖三本就是西北人,性情豁达,脾气又好,还出手阔绰,久而久之就跟两关的守军将领称兄道弟,其乐融融,每次一在关口露脸,守军的将帅必定要出来找廖三聊一会儿。这不,廖三才刚从人堆里露个头出去,就有守关的小兵去给自家大将军报信,不一会儿一个身形壮硕、看起来孔武有力的彪形大汉就大步流星、兴冲冲地走了过来。
“廖三爷!”这一声撼天动地,即便是亲眼看着这人走过来且还知道他要说话了,却还是被吓了一跳。
仇武笑呵呵地走过来,眼中只有廖三似的,待走到一行人近前,这才注意到脸上金光闪闪的秦渊:“哎呦?廖五爷亲自带队?”
廖氏的人与秦渊一起冲仇武抱拳示礼,大半人都开口打了招呼,看起来都跟仇武认识。
果然,仇武循着声音扫视一圈,这一看就是一愣:“这么大阵仗?五爷这是要干吗去?”
这一队十五人除了个眼生的姑娘,其余的可都是在廖氏能独当一面、独自领队的行商老手……姑娘?
仇武突然瞪着眼睛看着段南歌,仿佛看见了什么稀奇物种一般:“廖氏的商队在我这玉门关出入不下百趟,我还是头一次在你们的商队里看见姑娘,这是……新管事?”
仇武快人快语,眼睛看到哪儿问题就问到哪儿,眼睛看得快,问题也问得快,直到最后一个问题问完才停下来看着秦渊,等着秦渊回答。
秦渊已经习惯了仇武的这个性子,等仇武闭上了嘴,这才得意地笑道:“是啊,这是我廖氏的新管事,专门管爷的。”
仇武眨眨眼,一时之间还没听懂这话是什么意思。
见状,廖三就补充解释一句道:“仇将军,这是我家主母。”
“主母?!”仇武倏地把眼睛瞪得跟铜铃似的,惊讶地看着段南歌,这一声惊呼传出好远,引得正在当值的守关士兵齐齐看了过来。
扬了扬嘴角,段南歌的眉梢眼角都是若有似无的浅淡笑意,一身青白,素面朝天,箭袖小裙十分干练,马尾长发高坠脑后又添了几分英气,背上的含章虽用布袋包住了,却也看得出那是件兵器而非乐器,即便是被仇武瞪着一双牛眼盯着,段南歌的眼中也未有半分怯意。
段南歌抬手,向仇武抱拳拱手:“仇将军。”
回过神来,仇武抡起手就在秦渊的背上拍了一巴掌:“行啊你!廖五爷不愧是廖五爷,这眼光毒辣得很!”
秦渊被拍得一个踉跄,嘴角微抽,好不容易才将快要脱口而出的痛呼给咽了回去:“仇将军这手劲儿还真是一如既往,见仇将军如此健朗,爷就放心了。”
心知秦渊这是在埋怨他下手狠了,仇武憨笑着挠挠头:“我这不是替你高兴嘛!”
秦渊笑笑:“多谢。”
左右看了看,仇武问秦渊道:“你们廖氏的出关的商队不都是盛夏才走,去置办冬货吗?今年这才开春怎么就要出关?急着走吗?若是着急,我让他们先放你们过去。”
“不急不急,”廖三连忙说道,“我们就在这儿等着就行,前面也没几个人,别坏了规矩。”
听到这话,仇武感慨道:“若商队都像你们这样我可就省了不少心了,那一个个的有几个臭钱就嚣张得不得了,架子比皇帝都大,每次都看得我手心发痒!”
秦渊笑道:“仇将军可千万要忍住,不然闹起来仇将军怕是要吃亏。”
仇武十分不满地咋舌,恶声恶气地说道:“我知道,若不是知道,我还能让他们手脚健全地回家去吗?至少得给老子留条胳膊在这儿!”
廖氏的人哄笑起来,纷纷劝着仇武千万忍住,还调侃仇武,说他若不是因为这暴脾气,早就能回京享福去了。
仇武冷哼一声,不屑道:“谁说老子回不去?老子那是不稀罕回去!老子这辈子就在这儿守着玉门关!”
听到这话,廖氏的人突然都敛了嬉笑的神情,脸上或多或少都浮现出一丝同情或怅然,似乎仇武这句话的背后还有其他隐情。
不过段南歌也只是将众人的神色收于眼底,没问一句,也没打算要问。
秦渊听到这话也微微变了神色,最终却只是温声道:“玉门关有仇将军这样的人守着,我们这些常在西北行走的商贾心里可踏实了。”
仇武挠挠头,赧然一笑。
不经意间转头,段南歌就瞥见一队人马入关,视线立刻就被那一支队伍里的二十几个少女吸引了目光,而后屈肘撞了撞秦渊。
秦渊扭头看向段南歌,见段南歌挑了挑下巴,就又顺着段南歌所指的方向看过去,眉眼微动。
而注意到秦渊和段南歌这番互动的廖三也顺着秦渊的视线看过去,眼神一闪便不经意似的说道:“啧啧啧,边关这人牙子的生意怎么瞧着是越来越好做了?出一趟关就能买回这么些姑娘?”
关外都是游牧部族,每一族的人数都不算多,因此每一个人对部族来说都十分重要,尤其是可以繁衍后代、兴盛部族的女人,同族的女人就算是卖也只能卖给部族里地位高的人,擅自卖给外族人是要受罚的。
听到这话,仇武才扭头去看那一队入关的人马,啐一口道:“可不是嘛!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就从去年下半年开始,关外的部族就把女人一批一批地往关内卖,就算是族里没钱买粮也不能是这个卖法儿,族里没了女人,他们岂不是自取灭亡?肃州一带好些人见有利可图,都开始做人牙子的生意了,一群黑心肝的!”
天宋穷苦人家的女儿若是到了人牙子手中,那还有可能去富贵人家为奴为婢,可关外的女人就不一样了,她们的美与天宋女人不大相同,对男人来说是个新鲜,因此被卖到关内的多半都会被转手卖去青楼,好一些的也是被卖去富贵人家做妾,反正都落不得一个好下场。
“那不对啊,”廖三蹙眉,“关外的部族人数最多的一族也就二三百人,哪来这么些姑娘?现生都来不及啊!”
不愿再去看那一队人,仇武收回视线,不以为意道:“关外的部族有十几二十个呢。”
“都穷得揭不开锅了?”廖三神情古怪地看着仇武。
仇武一愣,这才觉得事有蹊跷,又转头看向那一队人马:“三爷这话说到点儿上了。奇了怪了……”
摸了摸下巴,仇武一转身就大步流星地向那一队刚入关的人马走去。
秦渊和段南歌对视一眼,齐齐跟了上去。
听到身后的脚步声,仇武挑眉,转头看着秦渊,狐疑地问道:“五爷也对这门生意感兴趣?”
秦渊淡然道:“多了解一些,免得跟人说起这事儿的时候爷什么都不知道,那不是显得爷很无知?”
搞不懂秦渊对无知的定义,仇武就放任秦渊和段南歌在后面跟着。
“你们,站住!”仇武大喝一声,吓得那支人牙子的商队立刻停了下来。
“呦!仇将军,什么事儿?”领队的是个尖嘴猴腮的男人,玉门关一带的人都管他叫冯爷,这人就是靠着这半年贩卖外邦女人的钱发家致富的。
虎着一张脸看着冯爷,仇武冷声道:“积点儿德吧你!”
自从关外部族开始大量贩卖女人以来,冯爷每个月都要出关一趟,不论年龄,只要人家卖,他就买,而且一入关就把买到手的姑娘转手卖人,近来不知道是认识了什么样的买家,每次出关都要带几个七八岁的小姑娘回来,恨得仇武牙根痒痒。
跟秦渊打了个招呼,冯爷不觉惭愧地笑道:“仇将军这说的是什么话?我可是个老实本分的人,做的都是你情我愿的生意,既没强买,也没强卖,而且我这不是积着德呢嘛,我花钱买了这些姑娘,她们的部族可就有钱买粮了。”
一把揪住冯爷的衣领,仇武怒道:“信不信老子送你去吃牢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