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神一闪,贤妃连忙说道:“这些个人虽与左相府有些关联,但只是左相远亲,与左相府并不亲近,也没为左相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母妃以前常听你父皇提起这几个人,你父皇很是赏识他们的才干,若仅仅因为此事就被广陵郡王稀里糊涂地撤了职,那是咱们天宋的损失。”
拿着那张纸,秦昊冷声道:“母妃,父皇将事情交给了五皇弟办,就是交给了国公府办,国公爷一向只做父皇想做的事情,父皇若愿意留下这几个人,自会去跟国公爷说。”
左相府的事,他并不想插手,之前秦渊说的话虽叫他生气,但确有几分道理。
秦渊的一切都是当年痛失生母之后一点一点打拼来的,虽不排除有高人在他身后给予指点的可能,但秦渊确实亲身参与其中,只看廖氏那几个精英对他的态度就知道。
可他呢?他在战场上所建立的功勋兴许还有他的几分功劳,可这京城里的一切却与他毫无干系,除了凌风他没有自己的属下,除了母妃的经营他没有自己的势力,他只不过就是活在长辈们的爱护中罢了,论能力、论城府他是真的比不过秦渊。
事到如今,他既想参与到皇权的争夺中去,还像以往那样遵从长辈们的“教导”安逸地活着必然行不通,他得重新审视自己,重新审视父皇,重新审视朝局,重新审视每一个人,然后从头学起。而既是要学,那他就得慢慢地、一步一步地学下去,有些事便不是现在就能做的。
“傻孩子,”贤妃轻笑一声,“你父皇与国公爷说跟你去与你父皇说那能一样吗?你父皇说,那是你父皇贤德爱才,可你去说,那便是你贤德爱才。”
“可是母妃……”
“昊儿,”贤妃正了正神色,语重心长道,“陈氏世代居于京城,在朝为官,辅佐过的君主怕是不止三朝,你父皇当年为了尽快稳定朝局才委曲求全,将陈江纳入麾下,尊为左相。官官相护本就是朝堂常态,更不用说陈江那人精于此道,很快大半朝堂就掌控在陈江手中,若不是你父皇和国公爷还有些能耐,这天下只怕早就是陈江的了。”
“太子成人之后,你父皇想要铲除左相府以及左相势力的决心就越发坚定,这本就是为了你们,而不是为了他自己,不然他便是与国公爷一起跟左相斗上一辈子又有何妨?他就是怕你们斗不过。”
“如今太子虽与陛下疏远了,但他做了这么些年的太子,该准备的他都准备了,除了那些贪图利益的拥护者,朝中默守陈规、顽固不化的那些个老臣也是站在他这个名正言顺的储君身边的。”
“你五皇弟虽顽劣不堪,但他有你父皇的宠爱,现在又有了国公府支持,万寿节后你父皇交代的差事他也都办得妥妥帖帖,竟是没出过什么差错,朝中已经有人将目光投到了广陵郡王的身上。现在就只剩下你,你还能靠我一辈子不成?该你自己出面的事情,你得自己去做了。”
“可这不也是母妃准备好的吗?”秦昊抬起头看着贤妃。
贤妃一愣,难以置信地反问秦昊道:“你这是怪我管得太多?”
秦昊有些懊恼地又垂下了头:“儿臣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贤妃有些生气,“我做这么多,还不都是为了你?”
“儿臣知道,这些年母妃为儿臣殚精竭虑,儿臣十分感激,可……可如今儿臣回来了,母妃也该享享清福了,前朝的这些事儿臣会努力经营、竭力争取,若碰上了麻烦或者遇见了儿臣解决不了的事情,儿臣自会向母妃求助,儿臣只是不忍再让母妃如此操劳。”嘴上这样说着,秦昊的心里却是有些烦躁。
他自然知道母妃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但有时他常觉得母妃的做法不妥,他总不能违背心意,事事都顺着母妃吧?
听着秦昊这番话,贤妃的心里也起了别的想法。
她知道昊儿孝顺,这番话也的确像是昊儿会说出口,但兴许是出自女人的直觉,她总觉昊儿有哪里跟以前不一样了。
“昊儿,”贤妃拉起秦昊的手握住,“我知道,京城里的日子不如边疆自在,官场上的争斗也不如疆场上的杀伐痛快,可这就是你的命,自古以来,但凡生在皇室的人不是问鼎天下就是不得善终,我也想让我的孩儿过着寻常人那般自在快活的日子,可我怕啊,我怕我的孩儿现在自在了,以后就活不长了。都是我这个做母妃的没用,拴不住你父皇的心,若你也有广陵郡王的福气,又何必如此辛苦?”
说着,贤妃两眼一红,无声地哭了起来。
“母妃,孩儿知错了,是孩儿说错了话,母妃您别哭了。”秦昊慌张地宽慰着贤妃,装作没发现心底的烦闷。
眼泪是女人的武器,秦昊忘了这话是谁跟他说过,但还在边疆军营男会儿,秦昊就知道这话不假,不管在战场上是多铁石心肠的战士,不管在战场上是多睿智沉稳的将领,只要一瞧见女人哭,必定都是一副不知所措、手忙脚乱的模样,越是在意那女人就越是慌乱,简直比敌军的千军万马都管用。
以前秦昊从不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对,就想男人的武器是拳头,女人也总要有一样能制服他人的武器,可秦昊突然就发现也有女人从不把眼泪当成是武器,她不需要故作柔弱,不需要博取同情,不需要献媚引诱,她就傲然地站在那里,可以跟人拼武力,可以跟人拼智谋,堂堂正正,坦坦荡荡。
看过了那样的女人,再回来看女子的眼泪,秦昊就觉得这手段实在称不上是高明,叫人心烦意乱。
贤妃啜泣着说道:“昊儿,我就只希望你能好好地活下去。”
“母妃,孩儿知道,”秦昊还是好言劝着,“孩儿也只是希望母妃能过上好日子,母妃放心,孩儿绝不会辜负母妃的期待。”
“好,我的儿子是能做大事的人,”擦掉脸上的泪水,贤妃笑着点了点头,“我今儿还给你带了一个人来。”
闻言,秦昊挑眉:“什么人?”
贤妃笑笑,扬声冲外面喊道:“嫣儿,你过来。”
一个打扮成女婢模样的人应声而来:“民女独孤嫣,见过楚王爷,娘娘。”
秦昊的神色一冷,狐疑地看向贤妃:“母妃,她怎么会在这?”
北凉的使团走了,独孤氏的人也跟着走了,但这个女人为什么留下了?而且她为什么在母妃身边?
“你这问的是什么话?”贤妃伸出手指在秦昊的额头上戳了一下,“万寿节到了京城之后,嫣儿就说她很喜欢京城的风土人情,于是就留在这里,帮忙打理独孤氏在天宋京城的店铺,我很喜欢嫣儿的性子,就常召她入宫叙话。”
“母妃还召她入宫?”秦昊的眉头紧锁。
父皇本就忌惮北凉,更忌惮北凉独孤氏,母妃怎么还能召独孤氏的人入宫叙话?
瞧见秦昊的神情,贤妃浅笑道:“我是那么不知轻重的人吗?这事儿自然是先问过你父皇了。我一个人住在深宫,平日里你父皇不来看我,我就无趣得很,只是两个女人一起说说话,闲聊罢了,能碍着什么事?”
听到这话,秦昊的神色却更为凝重。
父皇知道却允了母妃,想必是在暗中观察着,想要从独孤嫣身上得到些什么,又或者是想要试探母妃什么……
“后宫重地,母妃还是谨慎些好,若母妃觉得无趣,儿臣会常进宫去陪母妃。”
贤妃慈爱道:“你长大了,也是外朝之臣,往后可不能像以前那样频繁地入宫来看我,不然要叫别人笑话。我瞧嫣儿这孩子不错,以后你若有事,就让嫣儿入宫去与我说,我若有什么事,也会让嫣儿转告给你,你也不必总惦记着我,专心做你的事情吧。”
“可是母妃,她是独孤氏的小姐!”母妃这又是想做什么?
贤妃道:“她姓着独孤,可不就是独孤氏的小姐?这还用你来提醒我?我知道你在顾虑什么,可每年嫁进天宋的北凉姑娘数不胜数,如今她们不都成了天宋子民?你父皇都允了独孤氏将生意做到京城来,你怎么还容不下一个独孤氏的小姐在京城里待着?”
“可是……”
“娘娘,”独孤嫣柔柔地开口道,“楚王爷行事谨慎,他的顾虑也不无道理,因着段大小姐的身份,天宋陛下和国公爷本就对独孤氏心有隔阂,若知道楚王爷跟民女走得近了,保不齐也要怨楚王爷不懂事了,为楚王爷着想,民女……民女还是远远看着就好。”
“瞧你这话说的!”贤妃冲独孤嫣招招手,见独孤嫣叫到近前,拉起了独孤嫣的手,“那些争啊、斗啊的,都是他们男人的事情,你是个懂事的,本妃瞧着你就觉得喜欢,昊儿他一个人在宫外住着,王府里又没个贴心人照顾,本妃很不放心,现在有了你照应着,本妃也要放心不少。”
“母妃!”从贤妃这话里听出了些别的意思,秦昊微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