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教坊里下了圣旨之后,皇帝还不解气似的,又将陈江和段弘叫到御书房,当着段弘的面儿将陈江骂了个狗血淋头,偏陈江除了作戏告罪,再无话可说。
天将亮,皇帝才放陈江回府。
宫门外,陈泽方已经在凛冽的北风中等了快两个时辰,耳朵给冻得没了知觉,这才见到陈江满身疲惫地缓缓走来。
“祖父!”陈泽方立刻迎了上去。
听到声音,陈江止住了脚步,缓缓抬头看向陈泽方,待陈泽方跑到近前,陈江突然抬脚猛踹出去,使了全力踹中陈江的肚子,陈江当即就倒了下去,抱着肚子连痛呼都喊不出来。
“祖、祖父……孙儿知错……”
“废物!愚蠢!狂妄!”也不管这里是宫门前还是哪里,陈江指着陈泽方怒骂道,“我平日里都教的你们什么?我让你们韬光养晦,让你们引而不发,让你们三思而后行,让你们小心谨慎,结果呢?这些你们一个都没学会,竟跟外面的人学了些阳奉阴违的本事!只会在我面前装乖讨巧!你们的父母也不知轻重,只在我面前说你们有千般好,结果呢?!我这个半截身子入土的人整日为了让你们享福殚精竭虑,你们就是这样回报我的?你们就是这样帮助我的?废物!”
每骂一句,陈江就狠踹陈泽方一脚,陈泽方躺在地上,只觉得浑身上下都疼得厉害,却不敢反抗,只能咬着牙挺着。
陈江一直都是个很能隐忍的人,但今日不仅失了对禁军的掌控,还被皇帝当着段弘的面儿痛骂一通,偏偏就是当着段弘的面儿,陈江简直要气疯了。
陈江知道皇帝偏信段弘,陈江也深知段弘是他前路上最大的阻碍,因此这些年陈江一直想方设法地要扳倒段弘,他要一击毙命,让段弘再也翻不了身!可一晃十几年过去了,别说是一击毙命,陈江连段弘的把柄没能找到一个。
段弘那人平日里瞧着是一副头脑不太灵光的莽夫模样,又敢当着朝臣的面儿顶撞皇帝,甚至对皇帝不敬,可段弘为人处世的分寸把握得那叫一个滴水不漏,陈江安排了多少人盯着段弘,却也只能找到段弘的错处,可即便是在早朝上当着众臣的面儿弹劾段弘,段弘将受到的也顶多就是罚奉这样无关痛痒的处罚。
这么些年,为了稳固自己在朝中的地位,为了与段弘相抗,陈江一直夹着尾巴做人,就算位高权重也不敢有丝毫怠慢,连对段弘都要礼让三分,处心积虑地筹谋多年,今日却毁在四个小辈身上!皇帝一句教子无方就要将陈江好不容易算计到手的禁军交给了段国公府,皇帝一句教子无方就要将陈氏子弟从朝中尽数赶出,陈江当真是要气疯了。
陪了一宿,陈江走后,皇帝只跟段弘说了几句就让段弘回府歇着,段弘慢悠悠地从御书房走到宫门,却还是撞见了陈江教导孙子的场面,不由暗叹这是天意。
见陈泽方躺在地上几乎不能动,段弘犹豫一下还是走上前去,斜睨着陈江,神情中似乎有一种名为幸灾乐祸的情绪:“左相大人现在才对陈氏晚辈严加管教,是不是有些迟了?”
一听到段弘的声音,陈江好不容易发泄出一半的怒气再次涨满:“不劳国公爷费心!”
“不费心,”段弘轻哼一声,声音里透着些得意,“不过就是嘲讽你一句,这话我在心中想了好久,此刻不过是脱口而出,完全不费心。”
陈江猛地转头瞪着段弘,咬牙切齿道:“段弘你别得意!”
“我怎么能不得意?”与陈江四目相对,段弘的人稳稳地站着,神情却是要多嘚瑟就有多嘚瑟,“左相大人一直觉得段国公府只我一人,难成气候,但今时今日,左相大人不觉得人太多有时也会成为自己的累赘吗?”
说着,段弘向陈江逼近一步:“左相大人,你们陈氏有多少子弟在朝中任职?十个?五十个?一百个?若连地方官吏一并算上,有千八百人吗?”
陈江冷声道:“若如段国公所言,那我陈氏岂不是占了天宋的半壁江山?”
段弘沉声道:“那么,这半壁江山,我要替陛下拿回来了!”
话音落,段弘抬脚就走,脚步轻快,被留在原地的陈江气得又踹了陈泽方一脚。
神清气爽地回到段国公府,段弘却没有一丝睡意,今日之事仅仅是一个开始,是一个宣战,陈江不会坐以待毙。
于是辅一踏进国公府的大门,段弘就径直拐向了自己的书房,因为心里盘算着太多事情,所以没看到等在府门口的国公夫人。
国公夫人的眼神一冷,扬声喊住了段弘:“国公爷。”
段弘一愣,这才扭头看向国公夫人:“你怎么在这儿?”
“妾身自然是在等国公爷,”国公夫人款步走到段弘面前,“萱儿从宫里回来后就被人关在了自己的住处,泠水居周围皆是禁军把守,连我这个做母亲的都不得靠近,萱儿可是未来的楚王妃,怎么好让陌生的男人近身?”
“未来的楚王妃?”一听到这话段弘就想笑,“你既一心盼着自己的女儿飞上枝头变凤凰,好歹也教教她该如何做一只凤凰!陛下有令,段国公府二小姐有失德行,大婚之前不准离开住处半步,没有陛下准许,任何人不得探视!”
“有失德行?”国公夫人瞪圆了眼睛,惊愕地看着段弘,“这不可能!萱儿的一言一行都是妾身亲自教导,而且如今婚事将近,她怎么可能会做出自毁前途的事情?!”
“她是不会,可是她那嚣张跋扈的表姐会!”段弘冷哼一声,“早就与你说过别跟左相府走得太近,你却觉得唯有左相府才能给你们母子权势和富贵,哼!祈祷贤妃和楚王不会在意萱儿有失德行的事情吧!”
其实先前在教坊里见到段子萱和段子傲的时候,段弘也是生气的,就算他不曾管束过他们两个,就算他已经将他们当成了左相府的人,可他们毕竟还是段弘的亲生子女,见子女犯下这样的错,段弘怎能不恼?瞧他们那理直气壮丝毫不知悔改的模样,段弘怎会不气?尤其还有段南歌从旁比较,段弘怎能不失望?
拂袖离去,段弘走到书房时心气还没消去,飞起一脚就踹开了书房的门,弄出乓的一声巨响,把书房里的三个人给吓了一跳。
“国公爷,我以为今日该生气的是左相大人,怎么连您都这么大的火气?”点燃烛灯,段南歌便给段弘倒了杯茶递过去。
段弘一愣,诧异地看着段南歌、段子恒和秦渊三人:“你们怎么在这儿?”
秦渊撇撇嘴,有些郁闷地说道:“事情闹得这么大,不来跟国公爷聊聊睡不着啊。”
段弘心下了然。
他不也是因为睡不着才来书房的吗?
转身坐下,段南歌柔声细语道:“出宫时,夏尚书让我转告国公爷,说国公爷的恩德他铭记于心,待过一阵便亲自登门道谢。”
眉心微蹙,段弘问段南歌道:“你怎么回他的?”
“能怎么回?”段南歌懒懒地叹息一声,“我也只能对夏尚书说不必挂怀,让他先好生照顾夏秋灵。”
“今晚这事儿到底是怎么回事?”段弘又问道。
先前在教坊里,萱儿对事件的描述并不详细,只不过有些事情不是重点,他跟陛下就没有多问,只想着先处置了左相府的人再说,此时再回想起来,他就发现该落的罪名落了,该罚的人罚了,可他却还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呢!
段南歌道:“陛下到麟德殿之前,子萱跟她的那些小姐妹待着无趣,便想在黑灯瞎火的后宫里玩个试胆的游戏,因着都是常出入后宫的小姐,对后宫各处都熟,试胆的地点也都是白日里人来人往的敞亮地方,她们觉得不会有事,便让夏秋灵去清辉阁附近采鹤望兰,没成想却出了这样的事情。子萱是这样与我说的,是真是假我也无从判断,反正事已至此,她说的话是真是假也并不是那么重要。”
重要的是夏秋灵出事了,重要的是即便夏尚书不如左相和段国公有权有势,那也是朝廷三品大员,夏尚书又是吏部尚书,可谓是举足轻重。
段弘揉揉额头。
是啊,是真是假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已经出事了。
眼神一闪,段弘看向段南歌,问道:“你信她说的话吗?”
“信吧,”段南歌眨眨眼,“怎么说她也是国公爷您的女儿,还不至于坏到那种程度,不过就是跟人学了些坏毛病罢了,今儿晚上……昨天晚上她也因为担心夏秋灵的安慰而一直跟着我们,会及时赶到教坊救人也是因为子萱提起教坊的位置。”
段弘挑眉:“你确定她是担心夏秋灵,而不是担心自己楚王妃的位子?”
段南歌笑笑:“她坚信有左相府做她的后盾,近日楚王爷对她的态度似乎也好了不少,她哪里还会担心楚王妃的位子?”
只可惜她到底还是没能在尝到苦头之前了解“楚王妃”这三个字的重量和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