吵闹的君臣二人一走,厢房顿时就安静了,可这安静里却还杂着几分尴尬。
乐伶们早在温月进门时就停止了演奏,此时段南歌和秦渊都靠在近前坐着,几个乐伶垂着头红着脸,不知所措。
温月还坐在那里,脸上挂着泪痕,只是这眼泪除了引起了段南歌片刻的注意,对旁人来说只是个能被轻易看穿的小伎俩,谁都没放在心上。
而宛凝这会儿的心比方才面对皇帝和段弘时还要忐忑。
果然,秦渊把头一转,脸上的嬉笑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显而易见的愠怒。
“都退下,宛凝和温月留着。”
乐伶们怯怯地看向宛凝,一见宛凝点头就纷纷起身告退,走得那叫一个干脆。
被秦渊点名留下,温月的心中一喜,转头看向秦渊,满目缱绻、声音娇柔:“郡王,奴婢……”
眉心一蹙,秦渊冷声开口打断了温月要说的话,可话却不是对温月说的:“宛凝,爷一段时日没来,天香楼里怎么改了规矩?”
闻言,宛凝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属下管教不严,甘愿受罚!”
都怪这痴心妄想的温月,先前她怎么会觉得温月聪慧想要推荐温月进廖氏?她可真是看走了眼!
抬臂将手肘放在身后的一架琴上,秦渊的身子向后一软就懒洋洋地靠了上去:“宛凝,爷手底下并非只有你一个女人,这天香楼你若是管制不住,爷换人来管,你只做你的头牌是不是会更妥当一些?”
“爷!”宛凝大惊,“属下自知懈怠,辜负了爷的期待,请爷再给属下一次机会!”
不为宛凝的祈求心软,秦渊又道:“这天香楼于爷来说是个什么样的地方你宛凝心里最是清楚,稍有差池,爷可是小命不保。”
“属下知错。”除了这一句话,宛凝说不出别的来。
宛凝兴许不了解广陵郡王,但是她太了解廖五爷了,廖五爷为人随和,待属下宽厚仁慈,但廖五爷对属下的要求也是极高的,因为他们要做的事情是赌命的事情,所以容不得半分差池。
今日天香楼里有一个温月脱离掌控,明日兴许就还有个其他什么人脱离掌控,今日脱离掌控的是个寻常的卖身姑娘,明日脱离掌控的就很有可能是廖氏下属,这样不安定的天香楼不仅不能成为廖五爷的掩护,反而还会成为夺取廖五爷性命的利刃,这样不安定的天香楼对廖五爷来说毫无价值,而这不安定的来源便只是她的失职,而失职就是犯了错,她无可辩驳。
秦渊又冷眼看向温月:“她的事情……好生处理。需要爷教你吗?”
顿了顿,宛凝坚定道:“不劳爷费心,属下知道该如何做。”
“嗯,”思忖片刻,秦渊又道,“明日爷会让廖三给你送个人过来,她最擅长立规矩,你好生学学。”
“属下……明白。”心有不甘,但宛凝却着实松了口气。
不管怎么说,爷都没撤去她天香楼管事的职务。
“嗯。”淡淡地应了一声,秦渊就缓缓闭上眼睛,闭目养神似的。
心知秦渊这是没有话要交代了,宛凝起身,果断地走到温月身边,趁温月还没反应过来时就一记手刀劈了下去,而后拖着温月从厢房一旁的暗门离开。
厢房里终于只剩下秦渊和段南歌两人,两个人却是谁都没有立刻开口,段南歌在乐伶们离开后就挪到了一架琴后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琴弦,此时音连成曲,和缓悠扬。
听着温柔的琴音,秦渊开口,声音中的冷意还未散尽:“会不会觉得爷心狠?”
“不会,”手未停,段南歌不假思索道,“若换做我,会杀了温月,这最后的最后,你让她知道得太多了。”
秦渊睁开眼睛,扭头看向段南歌:“你怎么就知道宛凝不会杀她?爷对宛凝的吩咐听起来像是那么仁慈的吗?”
段南歌叹道:“你若当真心狠,又何必这样辛苦?你们父子俩还真是投错了胎。”
常言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想要给左相府寻一个满门抄斩的理由对一国之君来说易如反掌,可陛下偏偏要找证据,国公爷偏偏要找证据,秦渊偏偏要找证据,不是因为没有证据就不能治他死罪,而是没有铁证左相就会反抗、就会挣扎,而左相一旦与陛下周旋起来,就总会有无辜者枉死,他们都不愿牵连无辜,都不愿轻怠生命,于是就苦了他们自己。
仁厚忠义的人为君为臣那是天下人的福气,然而却是他们自己的劫难。
那温月既然知道了,这么多,怕是即便不愿也不得不加入廖氏,宛凝多半会把她送到远离京城的地方。
“傻南歌!”秦渊笑笑,“知人知面不知心,像爷这样心机重、城府深的人防不胜防,你与爷相处不过一年,若爷有意骗你,你又能知道些什么?凡事要留三分怀疑在心中。”
慵懒地拨弄着琴弦,段南歌柔声细语道:“有的人需要我时刻提防着,我自是会留三分疑惑在心中,可有的人我就是相信,即便他要骗我,我也信他所说、信我所见。”
“为什么?”秦渊问道。
“因为我愿意。”段南歌嫣然一笑。
“就这么简单?”秦渊转个身正对着段南歌。
“就这么简单。”段南歌点头。
秦渊又问道:“那爷是让你愿意相信的人吗?”
“自然是。”
“就不怕爷骗你?”抬手按住琴弦,此刻秦渊只想听到段南歌的声音。
“不怕。”琴声戛然而止,段南歌撇撇嘴,放下了手。
“若爷当真是骗你的你怎么办?”秦渊追问道。
轻笑一声,段南歌道:“骗就骗了,还能怎么办?你都说我傻了,被骗个一次两次有什么好奇怪的?”
“那不行!”秦渊蹙眉,“你顶多只能被爷骗一次,怎么还能有第二次?不能有第二次!”
“这可说不准,”段南歌撇撇嘴,“你若骗我还一不小心被我发现了,那我们就只能分道扬镳从此陌路,之后我必定还会遇到别的什么人,会不会再被骗谁又说得准呢?”
“人都说吃一堑长一智,你再遇到什么人时不会长点儿心眼吗?怎么能再犯同一个错误?”秦渊神情严肃,还教导起段南歌来了。
眨眨眼,段南歌探身向前,将两手往秦渊支起的膝盖上一搭,整个人就软趴趴地靠了上去。
“可我好像就喜欢你这种不务正业、油腔滑调的,似乎很有可能再被骗一次,而且你都说我傻了,吃一堑长一智这样深刻的道理,我怎么会懂?”
“唉,”秦渊摇头叹息一声,“你这样的傻女人,叫爷怎么能放心撇下你?看来爷得当心着些,就算骗你也不能被你发现,就骗你一辈子,然后一辈子都跟陪在你身边替你操心。”
“这个主意好,甚合我意。”段南歌狡黠一笑。
秦渊也跟着笑了起来,捏了捏段南歌的鼻尖,柔声道:“爷怎么就这么喜欢你呢?竟比昨日还喜欢。”
段南歌故作惊讶地瞪了瞪眼睛:“真巧,我也是呢。”
一把将段南歌捞进怀里抱住,秦渊叹道:“秦昊那厮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完婚?他不急爷都急了。”
软软地偎在秦渊怀里,段南歌笑而不语。
灵光一闪,秦渊突然说道:“按排行,你是段国公府的嫡长小姐,让妹妹嫁在你前头不好吧?”
“哪有这个说法?”段南歌嗔瞪秦渊一眼。
“爷说有就有!”
段南歌笑笑:“那你去跟国公爷说吧。”
秦渊登时就如同霜打的茄子一般:“你说爷这么一表人才、家财万贯又痴情专一,国公爷到底是对爷哪里不满意啊?他明说,爷改还不行吗?”
段南歌笑道:“他最不满意的就是你要娶他的女儿了,你改吗?”
“这能改吗?”秦渊一本正经道,“这要是改了不跟要爷的命一样吗?”
“那就没办法了。”段南歌反手摸了摸秦渊的头,以示安慰。
秦渊抱紧了段南歌,委屈地说道:“你跟爷是一伙的,就不能帮爷在国公爷面前说两句好话?”
“说好话?”段南歌扭头看着秦渊,“我?你见我跟国公爷好好说过话?”
她自己要跟国公爷说个事儿都得吵上半天,怎么帮秦渊说好话?而且话从她的嘴里说出来,国公爷得更生气了。
哀嚎一声,秦渊将脸埋进了段南歌的肩窝。
段南歌心觉好笑:“你干吗这么在意国公爷对你的想法?完婚之后就要去广陵了,到时候国公爷又不在身边,他怎么想很重要吗?”
“当然重要了!”秦渊毫不犹豫地说道,“那可是你爹,爷可以不在乎旁人如何评价爷,但爷想得到你爹的认可,爷想让你爹相信爷是这天下间唯一能带给你幸福的男人,爷希望你爹能放心地把他最爱的女儿交给爷,那是你爹,是对你来说很重要的人,爷也不希望你为难。”
浅浅一笑,段南歌柔声道:“放心吧,这些国公爷都是相信的,不然国公爷待你就不会是如今这个态度了。”
她也只见国公爷用同样的态度对待过皇帝和她,连面对堂哥和叔父时国公爷都不是这个暴脾气。
秦渊道:“可爷想要他一句准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