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市的小酒馆里热闹了一夜,武官们享受着难得的放纵,文官们却是叫苦不迭,奈何力有不敌,只要进了那酒馆的门就连逃都逃不出,好不容易等到清早才趁着段弘等武官酣睡之际离开酒馆,被各府的下人给接了回去。
皇帝大清早地才刚睡醒就从苏和口中得知此事,登时就黑了脸。
百官聚众喝酒热闹一下倒不是什么大事,可他们宿醉之后全都不能上朝这就是个大事了。
“把那混账给朕提进宫来!统统都给朕提来!”
“是,陛下。”
不用问,苏和知道皇帝口中的“那混账”说的一定是段弘,至于那个“统统”,苏和就不太理解,但皇帝怒意正盛,苏和也不敢问,只嘱咐去“提人”的禁军把在场的、能见到的都带进宫来。
于是半个时辰之后,禁军带着段弘、段南歌、秦渊和段子恒来到了皇帝面前,秦昊走运,恰在禁军赶到之前离开,而那酒馆里原本还有几个武官,但在段弘的威吓下,禁军到底还是把那些人都放走了,只带着段国公府的这几个入了宫。
瞧见段国公府这一家人在自己面前站成一排,皇帝额角的青筋直突突。
“远之!”
眉心一蹙,段弘抬手揉了揉额头:“陛下您别吼,臣头疼,您一吼,就更疼了。”
皇帝的气息一窒,指着段弘说不出话来,喘了半晌的粗气才对苏和说道:“苏和,去太医院请张太医来,让他带上金针,来给段国公扎扎脑袋,看他能不能清醒清醒!”
段弘连忙放下手,站得笔直:“不劳陛下费心,臣的头突然不疼了。”
张太医虽是太医院的老太医,但就因为老,所以行针时手不太稳,如今给人针灸都是张太医在旁口述,张太医的徒弟动手行针,这会儿陛下要叫张太医来,那肯定是不能让张太医带着徒弟来,那一针扎下去,更疼了。
“你不疼了?”皇帝给气笑了,“你不疼朕疼!”
段弘撇撇嘴,不声不响地站在那里。
缓了缓气,皇帝又道:“朕昨日让苏和去的时候,他可有告诉你今日还要上朝?”
“有,”段弘点点头,又辩解道,“臣原本是打算来上朝的,可臣还没收拾妥当,禁军就找到臣,说陛下急着见臣,臣就先来见陛下了。”
“你打算上朝?”皇帝真心觉得自己每跟段弘说一句话都要折寿一年,“你打算上朝,可朕的满朝文武都不打算上朝了!”
段弘一本正经道:“他们怎能如此懈怠?臣这就带禁军拿人去。”
说着,段弘还当真转身要往外走。
“站住!你去拿人?都是你害得他们上不了朝,你还有脸去拿人?!”皇帝抄起个什么就砸向段弘,待那东西嗙的一声落地,皇帝才看到那是一方砚台。
段弘还不太习惯醉酒的感觉,因此这一下躲得慢了,小腿被砚台砸中。
揉揉小腿,段弘心知自己这一次是真的闯祸了,于是只走到原位站好,没再说什么。
皇帝平日里也常随手抄起个什么砸向段弘,却一次都没砸中过,皇帝总是暗想有朝一日他一定要打中一次,可今日真的打中了,皇帝怔了怔,心里却很不是滋味。
以前远之宿醉之后酒没醒就能带兵上阵杀敌,英勇如常,可现在只是宿醉,远之却连他砸过去的一方砚台都没能躲过,这若换成刀剑……
眉心一蹙,一旁的秦渊突然跪了下去:“父皇息怒,都是儿臣的错,是儿臣下帖将诸位大人都请去喝酒的,到半夜的时候,诸位大人都是想回府去的,是儿臣玩得忘乎所以,拦着没让他们离开,耽误了早朝,请父皇责罚!”
段南歌和段子恒也跪了下去。
“陛下息怒,臣女有罪,此事皆因臣女而起,臣女甘愿受罚。”
“陛下息怒,臣有罪,身为朝廷命官,眼见局势恶化却没能阻止,臣有失职之处,请陛下降罪。”
见这一个一个地都跪了下去,皇帝冷哼道:“这会儿都知道自己有罪了,昨儿个都干什么去了?!”
三个人无话辩驳,只齐齐叩首:“父皇/陛下息怒!”
正说着,秦昊就来了,得到皇帝允许走进皇帝寝殿,秦昊大步流星地走入秦渊一列,二话不说就跪了下去。
“儿臣特来向父皇请罪。”
他本已经回府,虽然宿醉之后头疼欲裂,可他还是打算洗漱一番后就入宫上朝,可衣裳都没换完就听凌风禀报说禁军将国公爷他们带进宫去了,之后又听说昨日在酒馆里的大臣今日都向父皇告假不能上朝,他立刻就知道事情麻烦了,于是换好了衣裳就赶忙进宫来。
扶着头,皇帝是真的觉得头疼了。
臣子臣子,远之这个臣可真是比儿子都叫他操心!
“远之啊,你让朕怎么说你好?你不是老四他们这样的愣头小子了,胡闹什么?朕知道你瞧见十二心里难受,朕也知道你不愿朕这般轻易地放过十二,朕更是知道十二的手上沾着多少兄弟的血,可是远之啊,十二是朕的亲兄弟,是曾经被朕杀了却又奇迹般活过来的亲兄弟,你要朕如何能杀他第二回?若换成是阿海,你可能下得了手?”
当年的十二一心想要成就太子的大业,心狠手辣,可谓是蛇蝎心肠,当年他那么多的亲兄弟,太子之所以能走到最后与他对峙全凭十二在旁谋划,谋士、将帅,他身边不知有多少人死于十二的算计,许多人更是因为十二的心狠家破人亡,这些日子他也时常回想起那些兄弟在妻儿惨死时悲痛的模样,可时过境迁,他不忍啊!
垂着头静默半晌,段弘终于沉声说道:“臣知道,当年各为其主,兄弟们的死是臣的疏失,臣从未恨过晋王,甚至未曾恨过太子,不然昨日臣便不会救下晋王,那一箭直冲他的眉心,若臣出手时稍有犹疑,晋王此时早已魂归黄土。打仗不就是那么回事吗?两军对垒时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可一旦离开战场那片地方,即便对方是杀父仇人不也得笑脸相迎吗?”
雷毅、呼和王,若说起来,哪个不都是他的仇人?可身处京城、坐于大殿,他能把他们怎么着?别说是杀人报仇,他还得细心周到地安排人去保护他们的安危,这便是武将的悲哀,因此有的将帅宁愿在边疆受苦也决不回京,就算要保家卫国也不一定要他们长年累月地亲自坐镇边疆,他们只是不愿回来忍受这冷血的政治。
听到段弘这话,皇帝心痛不已:“远之,朕……”
见皇帝面色沉痛,段弘反倒安慰皇帝道:“陛下不必多言,臣都知晓,这么多年过去,臣还在这个京城,便是早有觉悟。今日之事是臣失了分寸,请陛下责罚,以儆效尤。”
说着,段弘也跪了下去。
闭了闭眼,皇帝叹息一声,道:“苏和,传朕旨意,段国公言行有失,罚奉半年,楚王、广陵郡王与之同罪,其余人,凡是参与今日之事的,全都罚奉三个月。”
闻言,苏和毫不意外地应了下来,秦渊却是抽了抽嘴角。
他还以为他一时兴起铸下大错,结果说来说去搞得气氛这样凝重最终却只是罚个俸禄?
秦渊却不知,皇帝和段弘君臣多年,段弘甚少做错事,即便做错,皇帝也总是一言带过,训斥常有,皇帝却从未对段弘有过任何处罚,连罚奉都未曾有过,群臣说皇帝偏宠段弘,除去两人私下里的没大没小,这也是其中一个原因,因此今日这一罚是皇帝登基以来头一次罚段弘,即便只是罚奉,看在其他人眼中这大概也算得上是一记重罚。
皇帝的旨意很快就传到各府,遭殃的臣子们见耽误了早朝却只是罚奉,全都松了口气,可随后听说皇帝连段弘一并罚了,众臣这心便又提了起来。
果然陛下的偏宠还是有底线的,不论如何胡闹、如何放肆,终究还是不能耽误了政事,不然便是段国公那也不能轻饶,他们以后还是得当心着些。
而这事传进太子府和左相府时,便又引起了更多猜测。
“你们说,父皇这是什么意思?”太子秦睿一如既往地将府中客卿都聚在一起。
思忖片刻,宋杰道:“属下以为是此事牵连过广,且误了今日早朝,段国公是主事之人,不罚恐有不妥。”
周朝却是一脸狐疑:“拖着大臣们喝酒的人的确是段国公,可下帖请诸位大人去的却是广陵郡王,若想重罚主事之人以儆效尤,陛下还是可以绕开段国公将广陵郡王当成主事之人不是吗?”
夏瑜挑眉,问周朝道:“那依你的意思,陛下这是要打压段国公了?”
周朝的神色顿时更加纠结了:“打压……该也不是,段国公手中的权力一项未削,只罚个俸禄算什么打压?”
秦睿蹙眉:“父皇一向偏心于段国公,罚奉这都是破天荒的头一次。”
想了想,夏瑜建议道:“殿下不若进宫去打探一番?”
“打探?”秦睿挑眉,“如何打探?你要本宫去向父皇打探?”
夏瑜摇头:“楚王和广陵郡王德行有失,太子殿下身为长兄,又是东宫之主,有教导疏失之嫌,该进宫去向陛下请罪,顺便替楚王和广陵郡王说几句好话,以展现兄弟之情。最近陛下可是相当重情。”
将夏瑜这话仔细想了想,秦睿点头:“近来父皇的确重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