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皇帝一听到段南歌这话就揶揄段南歌道:“你这是变着法儿地夸你自己生得好看呢?”
段南歌尴尬地笑笑。
秦渊这时从段南歌身后探出头来,得意道:“南歌就是生得好看,这不是夸,是事实。”
“你闭嘴!”皇帝瞪秦渊一眼。
渊儿一句正经的都不肯说,那就在南歌身边老实待着,怎么净冒出来捣乱?
秦渊撇撇嘴,略有些不满,却还是缩了回去。
清了清嗓子以缓解尴尬的气氛,段南歌继续说道:“不管唐小姐对晋王有没有男女之爱,唐小姐的笑容对晋王来说无异于冬日暖阳,再加上一壶温酒、一只热气腾腾的烧鹅,晋王眼中最后的留影就从断壁残垣变成了温酒、烧鹅,再受北风之寒时,晋王会最先想到的八成就要从断壁残垣变成了温酒、烧鹅,从最痛苦变成最幸福。”
黄略冷哼一声,道:“不过就是一壶温酒、一只烧鹅,段大小姐的幸福来得会不会太容易了些?”
段南歌转眼看向黄略,笑意盈盈道:“对黄大人来说,一壶温酒、一只烧鹅不过就是下朝之后多花些时间绕路去逸云楼买回来的极简单的事情,可对天牢里的犯人来说,那却是求而不得的东西。酒肉最俗,却是人最常有的欲念,也是最容易满足的欲念,这个盼头太容易实现了,容易到让人跃跃欲试,让人迫不及待。幸福就在眼前,只要踏出一步就唾手可得,只要北风一吹,这样的念想便会在晋王的脑中回响一次,紧随其后的问题兴许就是他还在坚持什么,想的次数多了,他总会说服他自己的。”
旁的人都因为段南歌的话而陷入思考,习惯了揣摩人心的黄略却是立刻就想明白段南歌这一步棋的意图。
“段大小姐与晋王素昧平生,如何敢保证晋王会如段大小姐所预想的那般思考?”
“不能保证,”段南歌坦言,“我不如黄大人了解晋王,自然是不清楚晋王习惯的思考方向,我也只是在唐小姐来找我帮忙时觉得这个方法可行,不妨试上一试,左右还有黄大人,我相信再给黄大人一段时日,黄大人必定能完成陛下所托。”
不得不承认,段南歌这番话让黄略的心气平顺了不少,在此之前,黄略可是一直没给段南歌一个好脸色看。
身为大理寺卿,黄略一直以自己的诱供之法为傲,多亏了那些攻人心防的诱供手段,黄略能审刑部不能审的犯人,更是替皇帝撬开了无数敌国细作的嘴,最让黄略自得的是,刑部的刑讯手段是谁都可以学成、谁都可以用的,但黄略的诱供之法却并非谁都能学成的,连秦昊入门都不得其法。
然而这一次黄略却栽了跟头,输给了一个深闺小姐,这让黄略怎么能甘心?
“段大小姐还真是擅长拿捏人心,这一点可是跟耿直的段国公大相径庭。”
眼神一闪,段南歌眉眼低垂:“黄大人过誉了。”
黄略气得抽了抽眼角。
他没在夸她!
“段大小姐……”
“黄略,”秦渊突然开口,声音比平时要低沉两分,透着一丝冷意,“本郡王还站在这里呢。”
黄略顿时就打了个激灵,扭头看向秦渊,只见秦渊嘴角微扬,眼中却没有笑意,这带着两分笑的怒容跟皇帝年轻时如出一辙。
咽了口口水,黄略垂下眼:“郡王此言何意?下官……不太明白。”
心知黄略是揣着明白装糊涂,秦渊冷哼一声,没再说话。
瞥了眼秦渊,皇帝对黄略说道:“朕这皇弟是个不省心的,这段时日辛苦黄卿。”
“臣惶恐!”听到皇帝这样说,黄略是当真觉得惶恐,“食君之禄担君之忧,为陛下分忧是臣分内之职,不辛苦。”
皇帝笑容宽厚道:“朝堂上有黄卿这样的臣子,朕心甚安,晋王的事情还需要黄卿多多费心。”
黄卿拱手一拜,道:“陛下放心,臣一定会替晋王安排妥当。”
“嗯。”皇帝点点头。
眼神一闪,黄略识相道:“陛下若无其他吩咐,请允臣先行告退。”
“嗯,去吧,”皇帝偏头,“苏和,去送一送黄卿。”
“是,陛下,”苏和应声上前,笑容满面地引着黄略出门,“黄大人,这边请。”
因着黄略是从密室进到御书房的,这会儿自然也不能照常从正门出去。
待黄略走了,皇帝才对段南歌说道:“有才能的人总是自视甚高,要他坦言认输怕是有些困难。”
段南歌浅笑道:“臣女明白,而且这也不是输谁赢的问题,只不过是臣女的运气好一些罢了,说不定即便臣女什么都不做,日子到了,晋王也一样会来面见陛下,不管怎么说,晋王与陛下都是亲兄弟。”
闻言,皇帝叹息一声,道:“朕也希望他还当朕是兄弟。”
段南歌劝道:“所幸晋王还在,来日方长,如今便已经有了一个很好的开始不是吗?”
“说的也是,”皇帝脸上的怅然散去几分,“也辛苦你们跟着忙了几日,都回去歇着吧。”
“臣女/儿臣告退。”
每日御书房里的热闹散去时,就只剩皇帝一人,每到这时,皇帝总会想许多事情,想那些还没有解决的朝堂政务,想后宫里才跟他诉苦的嫔妃,想秦渊究竟能不能活着抵达封地再在日后活着回来,而今日似乎是见过秦翔的关系,皇帝突然就想起了许多年轻时的事情,有还没封王时与兄弟们同住京城每日厮混,有封王之后各自离京天各一方,而后离了京也离了心,往日的情分不在,字字句句都是杀机,想着想着,皇帝就靠在椅背上睡着了。
最近一直在盼着秦翔来见他,盼得寝食难安,今日总算是放下心来。
另一边,秦翔在段弘的护送下出宫,思绪却有些混乱。
事情就这样结束了?他谋划多年,好不容易找到了段弘的弱点,好不容易瞒过皇帝入京,满心豪迈地要复仇,要与段弘和皇帝同归于尽,可事情怎么就这样结束了?他曾经一心想要皇帝和段弘死,就算是现在他也未必想要这两个人好,他们就当真愿意放过他?
秦翔一边想一边瞄着段弘,惹得段弘心烦。
“劳烦晋王看路。”
总看他做什么?跟他哥哥一样惹人生厌!
犹豫再三,秦翔还是开口试探道:“他竟让你亲自押送,怕我跑了不成?”
“凭你?”段弘睨了秦翔一眼,那眼神虽称不上是蔑视,却也绝对不是看得起秦翔,“陛下只是怕你死了罢了。”
跑?再给晋王两条腿,他这个没习过武的都跑不出京城!
“死?”秦翔冷笑一声,“你与他都没死,我怎么可能寻死?”
段弘不语。
再往前走,秦翔的第六步才刚迈开,就猛地被段弘拉了一把,踉跄着被拖到段弘的另一侧,而段弘的另一只手虚空一抓,不知怎的就抓到一支利箭。
“追!”段弘毫不犹豫地喝令一声,喝得秦翔一怔,茫然四顾,片刻之后才意识到段弘的命令是下给暗卫的。
秦翔略略蹙眉。
他怎么连想这样的事情都要想这么久?是因为离开太久所以生疏了?
秦翔还在为自己的迟钝感到懊恼,段弘却已经重新迈开了脚步,仍旧是去往天牢的方向。
眼神一闪,秦翔跟上段弘的脚步,问道:“有人胆敢在宫内行刺,不回去向他禀报吗?”
段弘不假思索道:“你以为陛下为什么派我亲自送你?”
秦翔蹙眉:“他没有保护我的责任。”
段弘沉声道:“那是你们之间的事情,与我无关,我只是奉命办事。”
“是了,”秦翔哂笑,“打从以前起你就对他唯命是从,惹得兄长羡慕不已,说也希望自己的麾下能有你这样忠心的将帅,为此我一再潜入你们的地盘与你密会相谈,你从未将此时告诉给他,我便以为兄长还是有机会的,直到你与他兵临城下。”
段弘不答。
想要招揽他的人多了去了,时常来与他“密会”的人又岂止秦翔一人。可唯独这样重要的事情,他从不与陛下说,陛下也从不问他,仿佛陛下从未发现,仿佛他坚信着陛下并未发现。
段弘没有说话,秦翔却是不甘地追问道:“为什么?兄长究竟是哪里比他差了?若有你相助,兄长他也不会输!”
天宋第一将,天宋的战神,有神相助,那个人岂能不赢?
“晋王太高看我了,”段弘垂眼,“我并不是什么智勇双全的战神,我只是一个出身农户、将刀剑当成锄头挥舞的莽夫而已,勇还算是有,智则是一个跟我完全无关的字眼。”
秦翔冷笑一声,道:“你这话说出去,谁信?满朝文武信吗?天宋的百姓信吗?天下人信吗?”
段弘的赫赫战功是全天下有目共睹的,岂能有假?那一次次的奇袭、逆袭和险胜不是智计又是什么?
段弘摇头笑道:“他们不信,是因为他们只认识陛下身边的段国公,而不认识当年西北军营里那个一身是土的新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