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愿以偿地换上了宛凝的一套衣裳,段南歌以薄纱遮面,而后就坐在了三楼走廊的凭栏一角,那地方刚好摆着一盆巨大的盆栽,段南歌可以从枝叶间的缝隙看到一楼大门的位置,但下面的人仰头向上却几乎看不到段南歌,即便有目力过人的能看到盆栽后有人,也看不出那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段南歌是惬意了,宛凝却始终坐立难安,即便是在做事,也总是要装作路过的样子看一眼段南歌,见段南歌拎着一壶酒悠然自得地坐在那里,眼中无半分厌恶,无半分鄙夷,甚至无半分不喜,宛凝不禁心生疑惑。
身为女子,身为官宦家的正经大小姐,处于青楼却自在惬意,这位段大小姐究竟是个怎样的人?虽然听过许多传言,可见到真人之后,她的心中反倒更加疑惑了。
一个上午就这样过去,因为段南歌的存在,所以这个上午对宛凝来说尤其难熬,就在宛凝以为她这一整天就要这样熬过时,天香楼迎来了今日的第一波客人,一波在午饭时间来天香楼的客人。
暗道今天怪事多,宛凝在听说其中一位客人是西齐的大将军之后,还是亲自迎了出去。
段南歌嘴角一扬,等宛凝将雷毅一行引入厢房,段南歌才起身,晃晃悠悠地从她那小角落走了出来。
将雷毅一行引入厢房,宛凝就出来吩咐楼里的姑娘们好生招待,也将厨房该做的事情安排下去,都吩咐好之后,宛凝一转头就看到了款步走来的段南歌,心头顿时又是一紧。
“段……姑娘有事?”段大小姐来天香楼的事情可千万不能让人知道,不然又会给爷招惹是非。
段南歌冲厢房的方向挑了挑下巴,声音慵懒地问道:“里面都有谁?”
犹豫一下,宛凝还是如实答道:“主事的该是西齐的大将军和一位公子。”
“公子?”段南歌挑眉,“北凉人?”
眼神一闪,宛凝立刻警惕起来:“那人没说过话,暂且无从判断。”
“是嘛。”段南歌不以为意地笑笑,举起手中的小酒壶就灌了口酒,“旁边这厢房是空的吗?”
“是。”宛凝点头。
“借我用一下,可以吗?”段南歌偏头看着宛凝。
听到这话宛凝就猜出了段南歌的用意,忙说道:“不敢让姑娘受累,奴婢会安排好人的。”
“你安排?”段南歌扬了扬嘴角,“你这天香楼里总共几个姑娘旁人都清清楚楚的,你能安排谁去?若不放心,你就安排个人来陪我吧。”
说着,段南歌推开旁边那个厢房的门就走了进去。
走进厢房,段南歌就贴着两个房间之间的隔板缓步向前。
国公府里有一本详述奇巧机关的手札,字迹潦草,错字连篇,甚至有许多语句不通顺的地方,书写所用的纸张粗糙,连装订都极其鄙陋,显然不是出自学者大家之手,也不是什么有人誊抄的传世之作,但却被放在段弘的书房里,与一众装订精美的大家之作摆在一起,看起来像是粗心之举,但细细读过那手札之后,段南歌才知道那手札就是有与大家之作并肩的价值。
与段南歌看过的其他讲述奇巧机关的书籍不同,那手札所记载的多是暗室和密道的结构和兴建方法,哪里要多一块砖、哪里要少一根桩、如何隐藏又如何运用,条条项项都写得十分清楚,段南歌记得其中一种便是用于窃听的房间分割方法。
段南歌不知道秦渊有没有看过那本手札,但段南歌相信这天香楼秦渊必定是请人来改造过了,而以廖氏的能力,请来的一定不是无能泛泛之辈,就算不能改造出与那手札上一模一样的房间,也该有什么地方是类似的。
段南歌的手扶在墙上,随着脚步缓缓向前滑动,指尖用着不轻不重的力道推着墙面,某个瞬间,段南歌的指尖一陷,似是推开了墙上的什么东西。
怕被隔壁的人发现,指尖的触感一变,段南歌就赶忙收回了手,而宛凝进门时,恰好就看到这一幕。
倏地停下脚步,宛凝愕然地看着段南歌。
“你……在做什么?”段大小姐该不会是发现了这房间的秘密吧?这么巧?还是说这秘密是爷告诉她的?爷竟然连这种事情都告诉段南歌了?
段南歌看了眼宛凝,然后伸手摸了摸墙上那陷下去的地方,屈指一勾就听见咔哒一声微响,似乎是某种卡扣被打开的声音。
段南歌淡然道:“我记得五爷曾与我说过天香楼的精妙之处,我便想自己找找,没向宛凝姑娘请示,姑娘不会生气吧?”
打从她进门开始,这宛凝就一直笑着,看起来十分亲切,十分恭敬,但兴许是源自女人异常敏锐的直觉,段南歌总觉得宛凝对她似乎抱有一些敌意,一些并不明显的敌意,还带着些许蔑视。
眼神一闪,宛凝走到段南歌身边:“段大小姐还是不要乱动比较好,天香楼处在京城,要经营到如今的地步实属不易,爷可是在天香楼里花了大心思的,天香楼对爷来说也是不可或缺的,段大小姐爷不希望因为自己的鲁莽而毁了爷多年的心血吧?”
段南歌偏头看着宛凝,浅笑道:“做大事,总要冒些风险不是吗?”
说着,段南歌就轻轻拉开了眼前的一道暗门。
段南歌的力气用得轻巧,那门也做得十分精巧,因此段南歌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就将门拉开了可容一人通过的距离,而后侧身,小心翼翼地挤了进去。
宛凝很想拦住段南歌,但这道暗门已经打开,她们说话的声音就更容易传到隔壁,因此宛凝也不敢说话,只屏息凝神地看着段南歌。
宛凝总觉得她现在应该做一件事,却怎么也想不起来那是什么事。
从暗门挤过,段南歌就进到了一个可容两人的衣柜里,段南歌小心地从衣柜的门缝向外看去,果真就看到了围坐在一起的雷毅等人。
想了想,段南歌又轻轻将那道暗门拉上,一个人靠在身后的木板上,静静地待在黑漆漆的衣柜里。
天香楼的女人们进进出出地为雷毅等人奉上精致的菜肴,宛凝从隔壁的房间离开后就又进到这个房间,向雷毅一行询问是否需要姑娘抚琴助兴抑或饮酒相陪。
段南歌以为雷毅会拒绝宛凝提出的所有要求,谁知雷毅竟是应下了。
于是宛凝立刻安排了些乐伶舞伎和陪酒的姑娘,暗想若早知道雷毅这里还需要人侍奉,她就不让段南歌躲进那暗格里去了,扮作乐伶不是更容易听到雷毅他们的谈话?
想归想,段南歌的人已经悄无声息地潜进了衣柜里,若再让她出来,说不定就真要闹出些声音惊动了雷毅,于是宛凝也只能作罢,任段南歌一个人待在衣柜里偷听。
酒菜上齐,被安排来侍奉的姑娘们也一一落座,各就各位,宛凝最后进来巡视一圈,然后就离开了房间,顺手带上了房门。
身为天香楼的主事,宛凝几乎不再亲自待客,加上宛凝常伴在秦渊身边,来天香楼的客人也没有人敢点她作陪,因此这会儿雷毅一行没提,宛凝若主动提出留下反倒惹人生疑。
房门闭合,房间里却没有人说话,丝毫不见烟花之地该有的喧闹和糜烂,透过门缝,段南歌瞧见雷毅的对面坐着一个戴着面具的男人,想来这就是宛凝刚刚说过的那位公子,这人身形修长,又用面具遮住了脸,难怪宛凝会说无从得知这人来自哪国。
天香楼的姑娘们一看这群人这架势便知道他们不是来寻欢作乐的,姑娘们见过许多这种来青楼谈事的客人,因此也不会慌张,乐伶们拨弄琴弦,却只奏出不会扰人思绪的悠扬之音,舞伎们自觉地候在一边,而那些作陪的姑娘也只静静地坐在男人们身边煮茶斟酒,瞧着都是训练有素又进退有度的。
戴面具的公子将手中的一杯茶喝光之后,便温声问身边的姑娘道:“可否劳烦姑娘去取个香炉来?这里的香气陌生,在下实在是无法安心。”
“自然可以。”盈盈一笑,那姑娘便起身走到房间一角,从一个矮柜中取出一个没有用过的香炉,“公子您看这个可行?”
“可以,”那公子点了点头,“多谢姑娘。”
接过香炉,那公子就取出随身携带的香粉,熟练地将香粉在香炉中铺好,而后点燃。
段南歌歪靠在柜中,用衣袖掩住了口鼻。
清冽的香气随着从香炉中飘出的烟雾四散开来,很快就盈满房间,闻到香气的姑娘们突然活跃起来,伶人的曲欢快起来,舞伎也应声入场、随乐而舞,陪酒的姑娘们都从男人们身边离开,两两凑对嬉笑起来,说的全是平日里待客时才会说的孟浪调笑之语。
听到这突然而至的喧闹,段南歌眉心微蹙。
“皇甫氏调制的药香果然非同凡响,这香叫什么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