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光是白颜渊有这样的疑问,就连百里奚他自己,都问过这个问题。
他这么步步为营的算计,但凡走错了一步,曾经臣服于他的洪水猛兽便全会张开了血盆大口将他吞噬殆尽,骨渣都不会剩下。
他的初衷本是名扬天下,让世上每一个角落的人都能知晓他的名号,让他心中那抹虚无缥缈的身影知道他一直在寻找她的踪迹。
可是如今……
百里奚将目光轻轻落到了白颜渊的身上。
他心中的那个身影真的存在于这个世上吗?那个影子究竟是他心中最理想的雏形还是真真正正确有此人呢?
这些,就连百里奚都拿不准。
但他唯一能够拿得准是,他的执念似乎并不是那么强了。将之取代的,是一个温润笑着,行为举止颇为守礼,肚子里存着二两坏水,偶尔就往外冒的他忽视了两年内的王妃。
他不止一次产生了一个念头,就是辞官隐世,远离这些世俗的纷争,带着白颜渊,找座不高不矮的小山,种田煮茶,什么皇帝,什么江山,统统都滚得远远的!
但是,这也都是想想而已,刚一有这个念头,就会被他自己生生掐灭。
造反这种事情,绝非儿戏。一旦开始了,那就只能在这一条路上走到黑,若想半途而废,也可以,下场便是死无葬身之地。
百里奚想都没想就回答了白颜渊的问题:“必须。”
百里奚敏锐地观察到白颜渊眼中那一闪而逝的失落,端起茶杯呷了一口,便说:“怎么?国家将要灭在你们这一代的手里感觉无颜面对列祖列宗想求求情让我高抬贵手?”
白颜渊苦笑:“这个王朝的龙气已尽,国势衰颓,岂是我这个小人物一句话就能左右了结果的。”
百里奚挑了挑眉,没有接话。
白颜渊叹息着摇头:“王爷,妾身不知您到底在追求什么,如果是皇位,您必然不会这般悠闲自在,如果妾身没猜错的话,您手底下定然是养着一支私人军队,白谨懿年幼无知,妾身愚钝,如果妾身拥有和您同样的资源的话,也有把握在两年前就坐实了皇位,何必苦苦在背后这般费心费力操控着。”
“如果您追求的是江山社稷国泰民安,这点其实您已经做到,旱灾,蝗灾,水患,瘟疫这些老生常谈的灾难也都在您的手底下完美解决,可显然,您还没有达到目的。”
“王爷您甚至每隔几日就要去宫里给白谨懿传授知识,完全顶了太傅的位子,而且现在白谨懿又隐隐有崛起之势,在这个时候,您又偏偏放权,任白谨懿兴风作浪,妾身真的不明白,您这么做是为什么。”
“就像是……就像是,在培养提拔白谨懿一样……早期替他把道路铺平……”
最后一句话白颜渊说得有些迟疑,后半句却是再也不敢说出口。
百里奚自始至终都没有插话,安安静静地听着她叙述着。
培养提拔?
百里奚忽然嗤笑了一声,嘴角扬起一抹冷笑。
他只不过是想让对手成长起来,品尝一下在对手刚刚获得一丝希望寻找反击之刻那时再毁掉他的希望,将他狠狠踩在脚下的滋味。
一个完美的猎人,从来不会在猎物瘦骨嶙峋时就下手,他们往往会放任它的成长,最后在滋味最好的时刻,一击捕杀。
显然,百里奚就是那样的一个猎人。
百里奚的笑容让白颜渊不寒而栗,那种笑容寒彻骨髓,似跗骨冰刀,引得全身不由自主地就打起了寒颤。
百里奚笑意渐深:“本王愿意出手相助的,从来只有本王自己。”
白颜渊大惊,猛地跪地请罪:“王爷恕罪,妾身言辞有失,还请王爷责罚。”
百里奚缓缓转头,并不像是生气了的样子,神色一如平常:“本王为何要怪罪你?”
白颜渊被百里奚那个笑容震撼到的劲头还没过去,又被百里奚这么一问,整个人直接就愣在了原地。
百里奚挑眉:“本王在问你的话。”
白颜渊猛地回神,支支吾吾着却回答不上来。
百里奚饶有兴趣地望着白颜渊,许久,才吐出了一句话:“你,愿意和本王一起归隐田园吗?”
百里奚的一句话,恍若晴天霹雳,生生将白颜渊劈成了个两半,劈得她好半天没缓过神来。
百里奚也不急,老神在在地给自己斟了杯茶,十分有耐心地等着白颜渊的回应。
白颜渊大脑彻底死机当场,眼中满满的都是坐在石凳上喝茶的人,黑袍,黑发,黑的景,视线又逐渐变换,像是被泪水模糊,朦胧间那人变成了紫袍绾发的模样。
你,愿意和我过上隐居的日子吗?
白颜渊忽然想起从前,那时她的身体情况十分差劲,北炀每次找她的时候都趁着月深人静,翻墙跳窗而入。
那时她还不知北炀就是那遥遥九天之上的北炀帝君,只觉得这人十分有趣,跳窗的时候面容都十分严肃,光明正大的,好像不跳窗的话去走正门才是错的。
白颜渊登时就笑出了声,她从没见过月下私会都私会得这么正义凛然的人。
那时候北炀怕白颜渊在屋子里闷得难受,时不时就过来找她谈心,往往一谈,就谈到后半夜去了,北炀讲故事十分有一套,勾人心弦,每每到精彩处都能让她悬着一口气。
他给她讲过天权宫的文曲星君其实是个书呆子,天上天君的三子拂远其实是个断袖,太上老君极爱八卦,听到这里的时候,白颜渊总是掩嘴低低地笑,只当是民间的传闻。
可后来她被推上了诛仙台才知,这一切,都是真的。
那个趁着夜色与她私会变着法子逗她笑的人,是那九天之上可望不可即的北炀帝君。
白颜渊也忘了什么时候,北炀有一次失了约,她想着北炀定是有什么重要的事便没有放在心上,只是,一连十日,北炀都没有过来。
这让白颜渊有些发慌,她担心北炀出了什么意外,登时就有些坐立不安,一连几天都没有睡好觉,精神也愈发地差劲。
白颜渊就这么担惊受怕地过了半个月,终于有一个晚上,一身绛紫衣袍的人,再度跳窗而入。
那天,北炀上来问她的第一句话就是:“你,愿意和我过上隐居的日子吗?”